真正讓洛玄夜和李秀寧對李建成開始漸行漸遠(yuǎn)的一件事，還要追溯到晉陽起兵時，李建成把李智云丟下。

    洛玄夜寒聲道：“無非就是看父皇年老，她們著急為自己和兒子找新的靠山。

    太子能給出更好的條件，崽賣爺田不心疼，這天下不是太子打下來的，他當(dāng)然舍得去付出。

    而且，這些宮中的人，一個個都是察言觀色的好手，父皇很可能是默許了這件事，陛下極可能對秦王存在著深深地忌憚。

    他畢竟是皇帝，對于秦王麾下文武分明又實力強(qiáng)大的政治軍事集團(tuán)，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呢？”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出口，在現(xiàn)在的大唐，能威脅他皇位的只有李世民，太子李建成對李淵沒有絲毫的威脅。

    李秀寧輕撫洛玄夜道：“夫君，父皇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對二郎是有忌憚，但同樣有深深地關(guān)愛，否則二郎這種功高蓋主的臣子，早就被父皇賜死了，太無解了?！?/br>
    現(xiàn)在李淵和李世民都被架到了這里，李世民功勛卓著，不能隨便廢黜，但不廢黜，李淵就感覺如芒在背。

    無解。

    洛玄夜卻不這樣認(rèn)為，他有一種武人直接的思維，“夫人，現(xiàn)在柱子上幫著非常繁雜的結(jié)，怎么解開最快？

    不是一點點去深究，而是直接一劍劈開，再復(fù)雜的結(jié)，一劍下去也解開了，這就叫做快刀斬亂麻。

    現(xiàn)在陛下既不想廢黜太子，又不想或者說不能不敢廢黜秦王，他想要端水端平，但這怎么可能呢？

    大唐又不是極西之地的羅馬，經(jīng)過數(shù)百上千年的大一統(tǒng)，至少在中原，是難以和羅馬一樣的?！?/br>
    對于洛玄夜話中所說的不能不敢，李秀寧明白是什么意思，秦王李世民是大唐的一張王牌，是底牌，現(xiàn)在的天下雖然已經(jīng)漸漸一統(tǒng)，但只不過是中原內(nèi)部的一統(tǒng)，外面還有很多敵人。

    認(rèn)為中原不虔誠，是異端的西域諸國，其中最強(qiáng)大的是西突厥。

    同源同文但一向不服中原的遼東國，間接性的導(dǎo)致了隋朝的滅亡。

    以及一直以來和中原處于此消彼長狀態(tài)的冬突厥，是中原的強(qiáng)大威脅。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

    李世民現(xiàn)在頗有幾分，借寇以自保的意思，只要一天大唐還有軍事威脅，他就還有用，那李淵就會對他輕輕放下。

    但，李秀寧疑惑問道：“夫君，你說的羅馬是什么？是一個國家嗎？”

    洛玄夜一怔，才想起來李秀寧當(dāng)然不知道羅馬的存在，于是解釋道：“羅馬就是漢時的大秦，在長安以西一萬五千里！

    如果在路上走，要翻過沙漠、戈壁、高原、草原、河流，走兩萬多里才能到達(dá)，我曾經(jīng)和文公老祖前往那里。

    羅馬和我們中原不同，他們的皇位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血脈父子相傳，而是養(yǎng)子繼承，頗有上古禪讓的味道，是一種相當(dāng)落后的制度。

    在這種制度下，他們和中原最大的不同則是，他們有幾個皇帝同時治理帝國，最多的時候有四個皇帝，號稱四帝共治。

    最終有一位強(qiáng)大的皇帝將帝國分成了兩半，交給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叫做西羅馬帝國，一個叫做東羅馬帝國，從那以后，兩個帝國就開始獨立運(yùn)行?！?/br>
    李秀寧這么見識廣博的女人聞言也不禁睜大了眼睛，“簡直匪夷所思，一個國家怎么能夠有兩個皇帝呢？

    而且分成兩個國家，這豈不是不統(tǒng)一了？”

    洛玄夜沉吟道：“也不能說是兩個國家，他們還是同一個國家，兩個帝國中的官員是可以相互交流的，而且一個國家的皇帝可以是另外一個國家的皇帝后代。

    他們自己也認(rèn)為自己是一個國家，只不過由于帝國太大，所以由兩個地位相當(dāng)?shù)幕实蹃碇卫矶选?/br>
    這就有些像是陜東道大行臺和朝廷的關(guān)系，分陜關(guān)東后是實際上的另一個朝廷，區(qū)別在于陜東道大行臺還是臣子，而羅馬的兩個皇帝地位完全相同?！?/br>
    李秀寧恍然大悟洛玄夜想要說什么，如果是在羅馬，太子和秦王爭斗根本就不是個問題，將帝國一分為二就可以。

    但在中原，這太難了，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李秀寧已經(jīng)將這些話記在了心里，她從心里是不愿意見到李建成和李世民鬧到最后你死我活地步的，但現(xiàn)在李淵的端水舉動，就是在一步步的將兩個人逼上不可挽回的結(jié)局。

    如果是李元吉尚且算了，但李建成，李秀寧還是和他有親情的，一家人鬧成現(xiàn)在這樣，讓她感覺心寒。

    ……

    秦王府上，氣氛很是低沉，概因秦王李世民從皇宮回來后，就怒氣沖沖，讓人戰(zhàn)栗。

    李世民見到長孫氏后，更是直接將之?dāng)埲霊阎?，忍不住哭泣起來，訴苦道：“父皇何以疑我至極啊，張尹二妃誣陷我，我解釋，父皇卻不信任我，父子走到現(xiàn)在這樣相看兩厭的地步，難道是我的錯誤嗎？”

    那個能夠在戰(zhàn)場上縱橫的統(tǒng)帥，現(xiàn)在卻仿佛失去一切的孩子，他在這里感傷，他的心理上遭受著巨大的折磨，曾經(jīng)那個能夠遮風(fēng)擋雨的父親，似乎已經(jīng)消失了。

    皇家在某些方面和普通人家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并不是生在皇家就能夠真的冷酷無情，心依舊是rou做的，種種難以言明的痛苦，不曾有差異。

    長孫氏撫著李世民安慰，對于自己這個丈夫，她再了解不過，他的身體中仿佛住著兩個靈魂，一個是極度感性的一面，一個是理智的一面，他現(xiàn)在在這里哭泣，但他的理智卻不會缺失。

    長孫氏明白自己所要做的很簡單，“夫君，多哭一哭吧，將這些負(fù)面的情緒發(fā)泄出去，你還是那個頂天立地的天策上將，你不曾失敗，這次也一樣?！?/br>
    在長孫氏溫聲的撫慰下，李世民得到了些許的放松，李承乾抱著李麗質(zhì)跑出來，李世民將小娃娃接過來，李麗質(zhì)便咯咯笑起來，白嘟嘟的小臉蛋很是可愛。

    “王妃，舉行一場晚宴吧，有段時日沒有和秦王府以及天策府的屬臣交流了。”

    李世民說道，長孫氏點點頭柔聲道：“我會將諸臣的夫人也都請來?！?/br>
    夫妻齊心，其利斷金。

    ……

    皇宮中，李淵望著啼哭的妃子，又回想起李世民和李建成的爭端，他猛然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絕不是蠢人，甚至可以說是很聰明，李建成和李世民間的暗流涌動，他又如何能不知道呢？

    但他即便是知道，卻沒有絲毫的解決方法。

    建成沒有犯過什么大錯，他又怎么能廢掉建成的太子之位呢？

    自古以來，哪里有被廢的太子還能夠活下來的呢？

    更何況是二郎這種視生死如草芥的沙場悍將，人命，即便是太子的人命，大概也不算是什么吧。

    他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他的妃子們哭泣的聲音，“陛下，太子仁厚，百年之后，妾身子嗣的生息恐怕就要仰仗太子了。

    若是秦王，恐怕妾身等難以活命啊！”

    李淵從小就失去了雙親，他對于親情很是重視。

    他微微閉上眼，他極力的去彌合秦王和太子間的裂痕，他想要讓二人和平相處，但似乎一切都只是徒勞。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二郎和他越來越遠(yuǎn)。

    這正是李淵的困境，如果他真的是個昏君，如果他真的對親情漠視，李世民功勞再大，無非就是喊進(jìn)宮中，亂刀砍死。

    雖然在開國過程中他的功勞沒有李世民大，但他對帝國的掌控是毋庸置疑的，絕不是李世民所能撼動，失去了李世民的秦王府，作鳥獸散是唯一的結(jié)局。

    如果他果斷一點放棄李建成，立李世民為太子，大唐的人心也不會有不服，李世民的威望是絕對足夠成為太子的，甚至在民間很多人已經(jīng)開始猜測李世民什么時候會被立為太子。

    但他偏偏不這樣做，他想要保住李建成的太子位，又不忍心徹底讓李世民的功勞白費(fèi)，于是造成了現(xiàn)在的結(jié)果。

    在這其中，還帶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那是一個君王對失去權(quán)力的恐懼，秦王的強(qiáng)大讓他時時有一種自己已經(jīng)是明日黃花的感覺。

    秦王的剛強(qiáng)讓他憤怒！

    “素王啊，這天下如何能夠有這樣的痛苦呢？

    我曾經(jīng)那個兒子去了哪里？

    明明晉陽起兵時，二郎和大郎還親密無間啊，得到了天下，卻走到這個地步，這個地步……”

    如何會如此呢？

    如果洛蘇在這里，大概會說，因為你李淵太無能了，天下不自己去打，卻依靠自己的兒子。

    因為李建成只想要坐享其成，有功勞的事一件不去做，一件做不成。

    諸夏這片土地，從素王起，一千六百年來，事功就是最大的合法性之一。

    太陽漸漸落下了山，那投射在皇宮殿中的光彩，漸漸消散，黑暗吞沒了整座大殿。

    ……

    李世民向王府群臣發(fā)出請?zhí)?，洛玄凌帶著妻子高氏前往王府赴宴，在馬車上時，高氏悄聲說道：“夫君，此番前往秦王府，王妃如果問起家事，妾身該如何說？”

    洛玄凌握住高氏的手，毫不猶豫的說道：“夫人，你是王妃的表妹，高氏因為秦王而再次顯貴。

    我從出仕起，就是秦王的王府副典軍，一路都在秦王麾下任職，誰都知道我是秦王嫡系。

    如果在這場奪嫡的斗爭中失敗，我的唯一結(jié)局就是為秦王血戰(zhàn)而死！

    所以我們沒有什么不能說的，王妃問起，你只管表示忠心即可。

    如果將來王妃還有女兒的話，會有一個嫁給我們的兒子。關(guān)系太親近了，我們沒有后路，秦王必須成為天子！

    任何人膽敢擋在這條路上，我都會將他碾碎！”

    高氏一顫，這還是第一次，夫妻二人說出這樣的話，她的柔荑反握住洛玄凌的手，“夫君放心，妾身和王妃從小感情就好，我家定然能卓然于天子之下?！?/br>
    家有賢妻，門庭之幸。

    洛玄凌的馬車在秦王府前停下后，同樣有幾輛馬車停在秦王府前，是尉遲恭等人到了，見到洛玄凌后，尉遲恭連忙招呼道：“青玉，你來的夠快的，同進(jìn)同進(jìn)?！?/br>
    洛玄凌同樣笑著招呼，“尉遲將軍來的才快，秦將軍來的也很快，倒是顯得我有些怠慢了?！?/br>
    這倒是真的，尉遲恭他們住的離秦王府遠(yuǎn)，洛玄凌的府邸比較近，可想而知尉遲恭等人來的有多快。

    尉遲恭嘿嘿一笑，頗有些憨厚，“秦王相召，當(dāng)然要快一些，以免耽誤了大事?！?/br>
    真不愧是李世民的心腹愛將，怪不得尉遲恭在一眾降將中地位一騎絕塵，這是李世民絕對的鐵桿心腹。

    尤其是在洛玄夜地位太高，不適合作為李世民影子出現(xiàn)后，洛玄凌和尉遲恭就替掉了這個位置。

    幾人正攀談著，洛玄夜的馬車到了，眾人紛紛行禮道：“卑職參見公主殿下，拜見國公?！?/br>
    洛玄夜和李秀寧回禮，一行人一起往府中而去。

    洛玄凌和尉遲恭等人見面后，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只稱呼字或者是官職，卻不稱呼爵位。

    這是為何呢？

    因為秦王府眾人羞于提起，整座秦王府，幾乎沒有國公爵位，洛玄凌的郡公爵位就已經(jīng)到頂了。

    為什么會如此呢？

    因為尉遲恭等人不算是天子李淵的直屬臣子，而是秦王府的王府臣子，某種程度上來說，尉遲恭他們不是開國功臣。

    這很奇怪，卻又不奇怪。

    但對于尉遲恭等人來說，這就是相當(dāng)恥辱的事情，他們這種沖鋒陷陣的猛將，在周朝和漢朝開國的時候，得到的是什么待遇？

    周朝的時候，他們這些功臣，是一方諸侯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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