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卷無奈地揉揉額角。她一邊揉，一邊泄火般地踹了地上尸體一腳。在這種時候，她才有點(diǎn)像被師長管束著的跳脫少女，讓凝視著她的葉孤城嘴角也泄出一縷微笑。

    不日內(nèi)，一則聽起來像是江湖謠傳的消息自江南不脛而走，頃刻傳遍大江南北，被探子加急送入京城：因毗鄰的青田幫幫主今日蒙受盛寵，獲準(zhǔn)往江、浙兩路擴(kuò)張，江南霹靂堂坐立難安，竟遣弟子攜火器潛入青田幫領(lǐng)內(nèi)，試圖趁群龍無首之際，奪取青田幫總舵。

    而證據(jù)，是青田幫甩出的數(shù)百具死于火器爆炸的尸首，江湖人盡皆知，那如天雷霹靂的火器，是江南霹靂堂的不二之法、不傳之秘。

    青田幫少幫主將尸首護(hù)送至江南、福建兩路交界處，親自替他們立冢下葬，淚灑不止，立誓北上，為幫中子弟討回公道。

    是日，青田幫少幫主領(lǐng)“田字部”、“坎字部”計(jì)數(shù)百人，沿水路往上，直入江南地界。

    舢板上，季卷正意氣風(fēng)發(fā)立在舵前，看不出任何涕泣不止的痕跡。

    那是當(dāng)然。誰會為了群綠林人的尸體真的難過呢？

    “坎”字部首領(lǐng)溫趣站在她旁邊，剛剛觀賞了番她聲情并茂的演出，此時仍覺惡寒，刺道：“你拿我們自己的火器給霹靂堂潑臟水，居然一丁點(diǎn)心虛都沒有？”

    季卷笑：“霹靂堂與六分半堂瓜葛甚深，恐怕他們自己人都不知道，六分半堂有沒有暗贈了火器給綠林道，這盆臟水扣他們頭上，是想洗也洗不掉了。你瞧著吧，等我們見了霹靂堂老大，他還得強(qiáng)撐面子，暗地里向六分半堂質(zhì)問是不是故意要扯他們下水呢！”

    她頓了一頓，又摸著下巴，若有所思：“要是雷門中真有人堅(jiān)定不移，認(rèn)為自家弟子不可能做此偷襲事，將我視作cao縱流言的惡人……這種人反倒可以成為我們的盟友，需得想個辦法，化解他們芥蒂才好。”

    溫趣被她這復(fù)雜腦回路弄得暈了半天，才說：“我總算知道自己栽在你手里，不算意外了！”

    “栽在我手里，又有什么不好？否則你如今還被拘在溫家‘死字號’里，不見天日地配毒呢?！奔揪砝硭?dāng)然道，不覺得自己困了潛入自家下毒的敵人，又讓她轉(zhuǎn)變成堅(jiān)定支持青田幫事業(yè)的人有什么錯誤。

    而這正是她這一類人的恐怖之處。為了實(shí)現(xiàn)理想，她不會懷疑任何自己舉措的正當(dāng)性，因此塵埃未定，是圣是魔，猶未可知。

    說話間，輕舟已過江南地界，水土顯著豐饒，在地里乞食的農(nóng)人卻rou眼可見地衰弱下去。比起已實(shí)打?qū)嵆粤藥啄觑栵埖那嗵飵椭蜗罗r(nóng)人，更趨近于北宋末年間普遍狀態(tài)，被一層又一層壘到頭上的田稅盤剝，收成再高，從來進(jìn)不到自己胃里。

    即使如此，依然有穿著江湖短打，手上無刀無劍的幫派中人，兇神惡煞，來搜刮地皮上最后一口口糧。

    船上“田”字部幫眾自然也見到這些農(nóng)人。他們是些專負(fù)責(zé)田壟之術(shù)的技術(shù)人才，便更看不得窮苦者被如此盤剝，因?yàn)椴⒉欢嗌倌昵?，他們也是船下眾生一員。

    他們曾蒙青田幫恩惠，過上想也不敢想的，能吃飽飯的好日子，在青田幫潛移默化的教化下，便堅(jiān)信他們具有同樣的責(zé)任，去幫助更多陷在過去苦日子中的人。

    因此他們打了商量，來找季卷確認(rèn)后，自船艙里搬出不多量的粳米，拋在水里，令水流卷著麻布袋推到岸邊。季卷望著船下人從水中勾起米袋，旋即被那些幫派中人搶去填米斛，目色沉沉。

    正在此時，葉孤城自船艙中走出來。他目色空寂，對船上船下的對話或動作毫不關(guān)心，寒星般的眼睛里，唯獨(dú)閃著一點(diǎn)亮光。他打斷季卷的深思，冷聲說：“江南高手眾多，百里之內(nèi)，已有兩道氣息，隱隱與我相交?！?/br>
    季卷立即收拾了情緒，訝然看著他，說：“我經(jīng)常好奇，像師父你這種精于武道的人，眼中的世界是不是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只見山見水，你們卻能隔空察覺到有多少武林高手，分布在輿圖之上？”

    葉孤城道：“因?yàn)槟悴粌H不誠于人，更不誠于劍?！?/br>
    季卷笑：“師父怎么這樣詆毀我？我這回去京城，還特意比對了一番與京城好手的水平。雖不及那些老jian巨猾者，但也與同齡人相差無幾。”

    葉孤城寒玉般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慍怒，他問：“你甘于做幾大高手之一？”

    “我的目標(biāo)是做武林里最會治國的，皇帝里最會武功的人?！奔揪硇ξ溃骸拔蚁騺砩朴谡冶容^對象?！?/br>
    葉孤城不語。替他說話的是手中劍。寒光一閃，緊接著是季卷倉促的短叫：“在船上也不能停幾日嗎？！”

    第17章 朋友

    “霹靂堂在江南一帶，支脈甚多，其中以‘小雷門’最為勢大，其余支脈各有發(fā)展，拱衛(wèi)總堂。名義上，這些分支都該以總堂為尊，但近年來，總堂衰弱，其余幾支漸起了奪權(quán)心思，門內(nèi)高手，也都不由總堂調(diào)動。如今總堂內(nèi)部，論起江湖高手?jǐn)?shù)量，卻還不如其他支脈內(nèi)部?！?/br>
    季卷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對葉孤城說。幾日行船，他們已駛到雷家堡附近，rou眼看得見霹靂堂下“急飛天火”四大高手候在碼頭上，氣勢無匹，反惹季卷笑起來，對葉孤城耳語：“所以他們才著急要派四個高手在此，力求給我們一個下馬威。我敢打賭此時雷家堡內(nèi)，除了總堂主外，就再無高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