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入獄三天之內(nèi)，身上已經(jīng)沒有一塊完整的皮rou，足斷喉啞，一目已渺?！碧仆碓~的聲音里滿是倦意，可她仍強撐著，絕不肯倒下：“萬幸文張仍想得他簽字畫押，保留了他一雙手，暫不取他性命?！?/br>
    她說到“萬幸”的時候，聲音一時哽咽了，閉了閉目，又道：“我知道初見的性格，極是鐵骨錚錚，不愿向狗官屈服的。若我們劫獄不成……若是不成……”

    她要把“那便殺了他”幾個字說完，季卷卻搶先一步握住了她冰涼手指。

    寧中則拭去眼角淚珠，誠懇道：“唐姑娘，你放心，我與季卷必定傾力相助。”

    季卷點頭。她在心緒起伏時，臉上總是沒什么表情的。她只淡淡地說：“絕無劫獄不成的可能?！?/br>
    第45章 劫獄

    她們好好休息了一夜。這一夜多少人輾轉(zhuǎn)反側(cè)，多少人壓抑著嘆息與眼淚，對燈拭劍到天明？

    季卷未想任何事。她是這樣的性格，在大考以前，絕不為自己的準(zhǔn)備程度而焦慮。更何況今夜之后，面對的是非生即死的巨大挑戰(zhàn)。于是她晨起時神清氣爽，提劍在手，對眾人道：“我們走吧?！?/br>
    她們按計劃換好易容，從天明后反而更加寧靜的青樓中走出，毫不逗留地往天牢處走，仿佛趕著要去點卯上班的侍衛(wèi)一樣。

    今日的京城，似已提前感到將有大事發(fā)生，街中躁動不安，無數(shù)江湖客行色匆匆。季卷隨便攔了個人，問：“這位兄弟，城中氣氛古怪，是有什么事發(fā)了嗎？”

    那短褐江湖人不耐地看她一眼，在見到她的官差打扮后霍然色變，陪笑道：“官爺有所不知，那金風(fēng)細雨樓的蘇公子病愈后，惱恨六分半堂趁他養(yǎng)病咄咄逼人，今日又帶了部下在挑六分半堂的場子呢?！?/br>
    “哦？哪里的場？”

    “在破板門一帶！”

    季卷一挑眉，放了江湖人離開，對息紅淚等人笑：“這可是好事。京城兩大勢力火并，大多數(shù)官差也得出動，維護京城秩序，對我們的行動，等于又多一成勝率?！?/br>
    她嘴上這樣笑，心里卻忍不住想了一瞬：病愈？

    注意力也只游離了這么一瞬。她向眾人點頭：“千載良機，絕不可錯過?！?/br>
    大牢門前。

    矗立此處的守衛(wèi)正在困頓之際，等著同僚前來換班，忽聽一陣齊整腳步聲，文張手下的一員大將“酈速遲”龍行虎步，帶著五位親信，極速而至。

    守衛(wèi)立直了身，臉上那種頹廢的神色也不見了蹤影，恭敬道：“酈大人！”

    酈速遲“嗯”了一聲，眼睛看也不看他們，驕狂道：“開門，文張大人傳我進去?！彼盅a充一句：“文大人又在提審重犯吧？以致都無暇出來找我?！?/br>
    守衛(wèi)點頭哈腰道：“那是自然，這就放您進去。……可您這些護衛(wèi)……”

    酈速遲冷而無情地掃他們一眼，在他們出汗以前，忽而哈哈一笑，道：“他們是我護衛(wèi)?！耶?dāng)然知道天牢規(guī)矩，不令文大人為難！他們留在外面等我就夠。”

    那幾名面色冷淡的侍衛(wèi)便立到守衛(wèi)們身邊，不聲不響，一齊目送酈速遲大踏步走進獄里。這些守衛(wèi)重新落了鎖，與那五個人相對陷入難堪的沉默，過了許久，有個靈光些的守衛(wèi)想到可以巴結(jié)一番侍衛(wèi)，于是陪著笑臉問道：“幾位爺，還未知你們高姓大名？”

    一道倦怠沙啞的聲音答：“不知道我們的名字，反而是種幸運。”

    “哦，哦?！边@個機靈的守衛(wèi)立即像懂了一樣，唯唯諾諾道：“是傅老爺?shù)娜?，那小的的確沒資格探聽了。諸位爺跟著酈大爺，是有什么要案要去破么？”

    “有一樁極大的案子?！贬B速遲自里面推門道。他撐著門，對幾個侍衛(wèi)道：“已找到路了。”

    “已找到什么？”

    那幾位侍衛(wèi)默不作聲地，將劍抽出了劍鞘。

    為首的倦怠聲音問：“都殺了？”

    另一道有些年紀(jì)的聲音道：“打暈就是。”

    寧中則把擊中守衛(wèi)后頸的劍柄翻轉(zhuǎn)，收劍入鞘，跟著季卷重新進了天牢，同時問：“出來的路線確定了沒？”

    季卷苦笑：“大致摸清了，只是文張、舒自繡、龍八幾人仍在獄中，隨時可能與我們相撞，你們將門口守衛(wèi)擊暈，又極大地加快了外人增援的速度，所以——”

    “所以留給我們逃亡的時間更少了！”

    “是這樣的?！?/br>
    “那些守衛(wèi)要把我們留在外面，實在是很大的意外?！?/br>
    “計劃就是這樣，實行起來總會有意外?！?/br>
    “那還說什么？”息紅淚打斷了她們的對話，堅硬地說：“不成功，便成仁！”

    她們喁喁私語間，足下并未慢上分毫，跟在季卷身后，從昏暗地牢里繞到最角落、最殘忍、最臭氣熏天的地方。

    納蘭初見就在那兒。

    人不人，鬼不鬼，像袋有生命的垃圾癱在黑色泥地里，僅微微的起伏昭示著他還有生命。

    唐晚詞一見眼睛便紅了。

    那爛泥一樣的人竟也有所感，抬起膿腫發(fā)炎的一只眇目，癡癡問：“晚詞。……晚詞，我在夢中么？”

    唐晚詞顫聲道：“沒有。你不在夢中，我真的來了。”

    納蘭初見自喉嚨口發(fā)出“嗬嗬”的聲音，慘聲道：“你來做什么！——你就當(dāng)我死了，好好活著，決不被傅宗書毀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