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好細(xì)腰 第64節(jié)
裴獗狀似未覺,唇角微抿,“是嗎?” 敖政心里話,你不就想讓我夸一下嗎?我都厚著臉皮夸了,你又來裝著不知。 可惜,這位御史中丞可以罵遍滿朝文武,就是怕他這個小舅子。 敖政長嘆一聲,“若馮氏是個尋常女子,也不會讓宮里心生忌憚,不惜搬出朝官,御史臺,如此大動干戈……” 裴獗道:“不過是李宗訓(xùn)借機(jī)找事?!?/br> 敖政見他心下明朗,老懷欣慰,“妄之明白就好。但這把刀子是你親自遞到李宗訓(xùn)手上的,能怪人家往死里捅嗎?” 裴獗面無表情,眼風(fēng)掃過馮蘊和敖七遠(yuǎn)去的背影,眉心皺了一下。 敖政看他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輕輕咳嗽,“李宗訓(xùn)那個老東西,野心不小呢。方才你也聽到了,韋錚才上任多久,就敢在本官跟前叫板,誰給他的能耐?” 裴獗抬眼:“哦?” 敖政放下茶盞,身體往前傾,看定他的眼睛,壓低聲音,“朝中近日有風(fēng)聲傳出來,太后要擴(kuò)大候人數(shù)量,成立‘大內(nèi)緹騎司’,欲與曹魏的校事府比肩。有人給我透底,說太后在李宗訓(xùn)跟前舉薦了韋錚……” 候人便是斥候,候官是斥候首領(lǐng),做的是刺探情報的事,如今已有數(shù)百人之多。 但比起曹魏的校事府少了一些特務(wù)的職能,不可以羈拿下獄,掀不起多大的風(fēng)浪。 如果再行擴(kuò)大…… 分明是要效仿校事府,以特務(wù)機(jī)構(gòu)來監(jiān)視百官,從而掌控百官,勢必會造出一片腥風(fēng)血雨…… 第58章 掏心窩子 “李老狗這是要捏住百官命脈,為其所用啊。” 敖政一句一句地把朝中大事揉碎了,再拆開來分析。 可裴獗不言不語,好似一個旁觀冷眼人。 他見狀,又忍不住提點道:“李家眼下最忌憚的,無非妄之也。昔日之恩,今日之仇。恩有多重,仇就有多大,妄之不可不防?!?/br> 當(dāng)初是裴獗一力托舉小皇帝登基,也是因為有他手上重兵,才能鎮(zhèn)得住那些皇族宗親的勢力,使得北晉這些年來沒有如同南齊一般,兄弟鬩墻,自相殘殺,保持了相對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 可平靜能保持多久呢? 李宗訓(xùn)當(dāng)日倚仗的,變成了今日懼怕的。 從龍之功,終會成為功高蓋主…… 敖政道:“依我說,妄之實在不必為一個姬妾自揭其短,將把柄遞到李老狗的手上。一旦落個通敵的罪名,即使今日無事,來日必翻舊賬……” 裴獗:“欲加之罪?!?/br> 看他油鹽不進(jìn),敖政重重一嘆。 “欲加之罪,那也要有個由頭啊,不會憑空生出說法來。妄之此舉很不明智,若你信我,不如讓老夫?qū)ⅠT氏女帶回中京。老夫以項上人頭擔(dān)保,必可保她一命?!?/br> 裴獗冷眼看他:“若有一日,朝廷要問罪長姊,逼你交出人來。臺主如何選擇?” 敖政一怔。 這些年,裴獗很少和他提及他的長姊。 因為當(dāng)年娶了正妻后,他又納了兩房姬妾,裴獗就此疏遠(yuǎn)了他。 敖政感慨著,“馮十二娘只是一個姬妾,說難聽點,與家奴無異,怎可同你長姊相提并論?” “男兒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迸徕彼坪醪幌敫懻撨@個問題,留下這句話,一眼都不看敖政僵硬的表情。 “你若真把長姊放在心上,便不會納妾?!?/br> 說罷起身拂袖而去。 只留敖政一個人在涼亭下吹熱風(fēng),腦子都蒙了。 “妄之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的?!?/br> 男人么,年輕的時候才會鐘情,到一定歲數(shù)就知道了,哪有什么從一而終? 水靈靈的花骨朵在眼前含苞吐萼,圣人也忍不住呀。 — 邢丙找的大夫是從本村叫過來的,姓姚,單名一個儒字,前兩天才入籍花溪村,就在馮蘊家莊子的西頭,一家七口人住著三間簡陋的茅草屋。 亂世當(dāng)下,人跟人交往很簡單——不問過去。 入住的那天早上,姚大夫的新婦汪氏壯著膽子來長門莊,借兩斤白面,說孩子饞大白饅頭,哄不住。 阿樓讓灶房給了她,汪氏千恩萬謝地回去,夜里便還來十斤粟米。 她來時,恰好碰上邢丙家的二郎流鼻涕,當(dāng)即領(lǐng)到姚家看了診,拿出為數(shù)不多的藥材,幫他熬成湯藥喝下,才送回來。 藥材在時下可是稀罕金貴的,姚家不藏私,長門莊也不能太小氣。而且,有個大夫住在近鄰,那是天大的好事。 馮蘊讓邢丙的新婦徐氏帶了一刀rou,二十來斤大米去姚家,千恩萬謝送上診金,一來二去,兩家關(guān)系便親厚了些。 阿樓挨了一頓打,方才從昏迷中醒過來,痛得直叫喚。 馮蘊進(jìn)去的時候,姚大夫正坐在床前,為他處理傷口…… “小郎,忍一忍便好。” 阿樓剛要出聲慘叫,看到馮蘊的身影,猛地閉上嘴,一張臉硬生生擠出一條條皺褶,像個揉碎的包子。 馮蘊問他的傷情,聽姚大夫說沒有內(nèi)傷,這才放下心來,調(diào)侃阿樓。 “痛就叫出聲來,男子漢大丈夫,不叫白不叫?!?/br> 阿樓撇著嘴,眼圈都紅了。 “女郎……小人不痛?!?/br> “傷成這樣,怎么能不痛?”馮蘊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你放心,我給你報仇。姓韋的,餓他一天再說?!?/br> 干活還不給吃飯嗎? 阿樓想了想,也覺得很解氣。 可內(nèi)心里,隱隱又很難過,憋屈。 阿樓是知曉將軍在女郎房里的。 可他沒有想到,將軍和女郎聽見他被那姓韋的痛打,哭天喊地地慘叫,居然都沒有出來為他撐腰。 直到暈過去那一刻,阿樓內(nèi)心其實都很悲涼…… 仆從命賤。 沒有爹,沒有娘。 便是被人打死又如何? 然而,等他醒來聽說姓韋的和那些耀武揚威的禁軍都被拉去開荒地了,氣又消了…… 就像那次讓他帶傷去訛詐王典一樣,總歸是為了長門院所有人,為了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吃上飽飯。 只要大家都有好日子過,他阿樓受點傷,算得了什么? 小屋里靜寂著。 等姚大夫上好藥,告辭離去,馮蘊才開口。 “在想什么?” 阿樓臉上忽悲忽喜,搖了搖頭,“小人什么也沒想?!?/br> 馮蘊哼笑一聲,“樓總管勞苦功高,想要什么賞賜?” 阿樓微微一愕。 他看著女郎的眼睛。 為什么?女郎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 阿樓有點羞愧,為那點自私的想法。 不等馮蘊再開口,他已低下了頭,“小人不要賞賜……小人只是挨了一頓打,什么也沒有做好,小人不配領(lǐng)功勞?!?/br> “胡說!”馮蘊正色看著他,“今日的首功就是你。若沒有你那一頓打,將軍和我如何治得住那姓韋的?如何反戈一擊?” 阿樓本來有點自輕,聽馮蘊這么說,又覺得自己確實了不起。 以前的他,遇上韋錚這樣的權(quán)貴,肯定早就跪下求饒了。 可他今天應(yīng)對貴人很是得體,并沒有丟女郎的臉,除了被人踩在腳下痛打的時候叫得太狼狽,別的很有總管的模樣了呢。 阿樓翻身就想起來…… 奈何牽到傷口,又是一聲痛呼。 然后哎喲哎喲地望著馮蘊,齜著牙笑。 “值得。太值得了。下次還有這樣的差事,女郎也讓小人來做……小人嘶……小人得心應(yīng)手……” “沒有下次了?!瘪T蘊溫和地看著他,一字一頓,“今日,對不住你。請你原諒我?!?/br> 阿樓驚愕,嘴巴張大合不攏。 “女,女郎……這是什么話?” 馮蘊微微垂眸,“你們跟著我,我卻沒有能力很好的保護(hù)你們……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是我弱而無能……阿樓,若有下次,我希望我們可以用更簡單粗暴的方式,打回去,而不是挨打以委曲求全……” 阿樓怔怔地看著她,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 其實是有委屈的,但這一刻,釋懷了。 女郎只有十七歲,比他還小一些,可女郎一個人挑那么重的擔(dān)子,還想著如何保護(hù)他們,還向他道歉…… 阿樓所有的自尊都被熨平了。 他嗚嗚的,哭得睜不開眼睛,又不敢去揉眼睛…… 眼淚淌在傷口上,更痛了,哭得就更狠了。 馮蘊一看不好,趕緊拿了姚大夫留下的干凈紗布,親手為他拭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