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好細(xì)腰 第106節(jié)
他突然發(fā)狠,將手上的扎子連同桌案上那一堆,悉數(shù)拂下案臺,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殿外的平安輕聲喚:“陛下!” “沒事。”蕭呈的聲音很平靜,就像真的沒事一樣。 這個夜很寧靜。 蕭呈雙眼重重一閉,好半晌再睜開,幾乎是屏息一般撐在案上慢慢起身,走過去打開抽屜,取出里面用錦盒裝著的信件。 最底下一封,是褐色的封紙。 那是溫行溯離開信州去安渡尋人前,快馬傳到臺城的密信…… 蕭呈抽出來看了看,又丟回去。 沉默片刻,他又將任汝德從安渡傳來的幾封信,拿了出來。 這些信早就看過了。 許是今夜孤燈太冷,他鬼使神差地再次啟封。 “裴獗新政,均田予民,安渡萬安五鎮(zhèn)大批流民涌入,安置得宜?!?/br> “將軍府馮氏當(dāng)家,開倉派粥,很得民心,為裴獗贏來善名,民眾不再稱閻王,多有贊譽(yù)……” “裴獗獨寵馮氏,十余姬妾皆受冷落?!?/br> “立秋前,馮氏帶美食探北雍軍大營,與裴獗情意甚篤?!?/br> “馮氏將花溪的田莊,更名長門,不知其用意。” “馮氏整肅田莊,cao練部曲,很是得心應(yīng)手……” “裴獗真是色令智昏,讓馮氏做里正,荒唐至極。婦人怎可為吏?” “馮氏制茶,名曰遠(yuǎn)恨綿綿。已托魏禮帶回一罐,呈上細(xì)品?!?/br> “裴獗侍衛(wèi)營兵卒二十余人,日夜守衛(wèi)長門,余不得力?!?/br> “馮氏計設(shè)韋錚,毀太后聲譽(yù)。姬妾在她之手,也有傷有死,此女……心甚歹毒。” 案上壓著的,還有任汝德剛傳來的一封信。 上面有一句話,“裴獗快馬入城,攜馮氏雙人一騎長街狂奔,視若無人,河邊擁吻……” 每一個字,蕭呈都反復(fù)看過很多遍了。 任汝德做到了他要求的“事無巨細(xì)”,但信中的馮氏,好像不再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 以前的馮十二娘是懶得理會那些庶務(wù)和雜事的,只有被人欺負(fù)的份,從來沒有她欺負(fù)人的時候。 她親口說,只想早些做蕭郎的妻子,替他紅袖添香,為他生兒育女,伴他日出黃昏…… 那個馮蘊(yùn)是可以將一切交給他的,身心如一,感情炙熱、明媚,有時候會煩,但不可缺少。 以前的她,落入敵營,會想方設(shè)法傳信回來。 一定會委屈小意,喚他去救。 可眼下,她欣然接受了裴獗,與他郎情妾意,甚至告訴她的父親。 “蕭三郎我不要了,送給你和馮氏的女兒,就當(dāng)全了生養(yǎng)之恩。從此你我父女,恩斷義絕,兩不相欠?!?/br> 這不是馮十二娘…… 她說不出這般絕決的話。 蕭呈嘆一口氣,“因何生變?” 他明明已經(jīng)做好了營救她的打算,早早就派去了任汝德和金戈鐵馬去安渡,他甚至為了她要拒絕馮瑩。 可她卻變了…… 心甘情愿跟了裴獗。 一封信都沒有再寫給他。 疼痛感便在這時襲上胸膛。 蕭呈捂住胸口,指節(jié)用力抓緊衣襟,尖銳的疼痛久久不散,比往常更為難耐…… 他沉重地呼吸著,將額頭垂在桌案的信封上,安靜地閉上雙眼。 - 長夜難眠。 信州城,裴獗房里的燈火也是一夜未滅。 蕭呈登基后大舉反攻,北雍軍將要面對的是出征以來最艱難的一場戰(zhàn)役。 信州城里的百姓,不肯歸順,這讓北雍軍守城的困難成倍增長。 幾個將領(lǐng)守在裴獗的房里,商量到天明才走。 各有各的意見,無外乎兩種——守,撤。 放棄信州,退回淮水,守好萬寧和安渡五城,對晉國來說,也是極大的勝利。 北雍軍有信心,讓齊軍過不了淮水。但退一步,長的是齊軍的志氣,也是新登基的正初皇帝的威風(fēng)。 但死守信州,晉軍必將付出巨大的犧牲…… 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 天亮?xí)r分,左仲興沖沖跑過來。 “報——” 隔著一扇門,也可以聽出他的喜悅。 “大將軍,敖七來了?!?/br> 裴獗眉頭微微一蹙,沒有回頭,目光仍在輿圖上。 “讓他進(jìn)來?!?/br> 敖七滿臉是笑地走進(jìn)來,額頭浮汗,手提環(huán)首刀,肩膀上掛著一個大包袱。 “將軍!敖七歸隊?!彼傲斯笆?,將包袱往裴獗的桌案上一丟。 “女郎托我?guī)斫o將軍的?!?/br> 裴獗這才從輿圖上收回目光,看了敖七一眼,移向那個包袱。 敖七沒有注意到裴獗的表情變化,整個人都沉浸在投奔軍營和“獻(xiàn)寶”的喜悅里。 他將馮蘊(yùn)的信和傷藥一股腦掏出來,擺放在桌上,又想到什么似的,從懷里掏出一張揉得皺皺巴巴的黃紙。 “大將軍,這是女郎繪的圖,你來看?!?/br> 紙已經(jīng)揉得很皺了,是馮蘊(yùn)丟掉后,敖七又偷偷撿回來的,當(dāng)寶似的放著。 “女郎可不得了,會畫輿圖呢。” 敖七小心翼翼地展開,生怕弄壞了它,那雙手撫著黃紙像捧著珍寶。 裴獗又看了他一眼:“她說什么?” 敖七努嘴,示意阿舅看信,“信上都寫著呢?!?/br> 女郎說了只跟阿舅說正事的,敖七記得很清楚。 可是,裴獗拆封看到最后,臉色卻呈現(xiàn)出一種十分古怪的變化,像敖七家里那只大黑狗看到前來蹭食的小白狗時,那渾然忘情的模樣。 “這個婦人……” 他似乎想說什么。 又將話咽下去。 敖七不知馮蘊(yùn)很簡單的幾個字,在裴獗心里激起了怎樣的波浪,卻無奈想起那天看到他們在馬背上失控的一幕,俊臉當(dāng)即便垮了下來…… “將軍,女郎說什么了?” 裴獗沒有吭聲。 他將信收好,從馮蘊(yùn)帶來的藥瓶里拿出一個遞給紀(jì)佑。 “帶給溫將軍,說是腰腰的心意?!?/br> 敖七一臉懵然。 舅舅這么大方,將藥賞給溫行溯? 一會說“婦人”,不稱“女郎”。 一會兒又親昵地喚“腰腰”,這些全然不像是看了一堆“正事”的反應(yīng)。 敖七心都快碎了。 但少年的熱血也極易點燃,他很快被營里大戰(zhàn)前夕的氣氛吸引了去。 此時的信州城處于備戰(zhàn)的狀態(tài),北雍軍時不時還得應(yīng)付藏在百姓中間的齊軍的偷襲和sao擾。 城里四處可見緊張的士兵。 城門上,“裴”字旗在秋風(fēng)里瑟瑟…… 敖七策馬在城里跑了一圈,才得到左仲帶來的命令。 “大將軍讓你即刻返回安渡?!?/br> 敖七回頭便是一聲低斥,“我不?!?/br> 左仲拿他很是無奈,“大將軍的吩咐。” 敖七拉著臉,“我去找將軍!” — 裴獗沒有在自己的房里,他去看溫行溯了。 回到信州,就是回到了溫行溯的老家,這座宅子便是溫行溯來信州時置辦的,馮敬廷從安渡出逃,也曾在這里住過一段時日。 他們在蕭呈和馮瑩大婚前不久才返回的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