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好細(xì)腰 第150節(jié)
“阿舅……”敖七喘息起來。 他殺紅了眼睛,也氣紅了眼睛。 “不要追了!阿舅,讓她去死吧!” “她是細(xì)作,是齊國派來的細(xì)作,讓她去死!” 馮蘊(yùn)看見了敖七眼里的憎恨,就和往常看她時一模一樣,滿是鄙夷和憤慨,可此刻的場景,顯然是有些不同的。 她就像生出了一雙無處不在的眼睛,可以看到整個戰(zhàn)局,可以看到每個人的表情…… 可是她,此刻在哪里? 她驚覺一身冷汗,她此刻在哪里? 她坐在船上,不是樓船…… 是蕭呈派到石觀碼頭接她回齊國的那艘戰(zhàn)船…… “不要怕,戰(zhàn)爭就是這般,總有人會死?!币恢皇州p撫了一下她的頭發(fā),那個溫和的聲音就在耳邊,那人似乎怕她著涼,脫下自己的氅子披在她的肩膀上。 “你身子在抖,冷嗎?” 他雙眼看著馮蘊(yùn),目光涼了涼,唇角卻勾出一抹笑來,安撫般拍拍她的肩膀。 “還在擔(dān)心你大兄?不要緊張,溫將軍驍勇善戰(zhàn),齊軍五十萬精銳,又有韓、楚、胡三位將軍里應(yīng)外合,此戰(zhàn),我們必勝……” 那只手,骨節(jié)修長而白皙。 那人的言行,雅致而矜貴…… 這是御駕親征的齊帝。 他的身側(cè)立著好幾個侍衛(wèi),其中一個叫金戈,一個叫鐵馬。 他們的臉無一例外是冰冷而無情的。 唯有蕭呈溫潤清雅,如竹林高僧廊下修士那般纖塵不染。 馮蘊(yùn)聽得到戰(zhàn)場的喊殺聲,很想睜開眼睛看個究竟,也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為何會在這個時候,莫名其妙的看到蕭呈? “馮十二娘!你聽著,我敖七,我敖七總有一天要?dú)⒘四恪?/br> “我要將你碎尸萬段,五馬分尸,我要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你這個叛徒,不要臉的叛徒!” “啊——” 敖七的怒罵聲穿過了齊軍的箭陣,又穿過了齊軍的甲兵、騎兵,傳到了戰(zhàn)船上…… 隔著厚厚的紗簾,馮蘊(yùn)本該是什么都看不見的…… 可她居然清晰地看到齊軍陣前,大兄高坐馬上,挽起長弓,一支羽箭從他掌中飛出,重重地射入裴獗的胸膛。 “殺裴獗!” 漫天箭雨,如雨下一般飛過去…… “阿舅!” “大將軍!” 敖七在撕心裂肺的哭喊。 北雍軍士兵山呼海嘯一般往前涌來。 “兄弟們沖啊,掩護(hù)大將軍撤退?!?/br> 夕陽的余暉落在裴獗冷硬的盔甲上,帶著鮮血的味道,說不出的肅殺寒涼,那光似火一樣,仿佛要燃燒到馮蘊(yùn)的心里來…… 馮蘊(yùn)身上虛軟,她想喊,喊不出。 她想爬起來,卻怎么也動不了…… 裴獗受傷了。 大兄射出的那一支箭正中他的胸膛。 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面無表情地砍掉箭羽,騎著那匹高大的黑馬,繼續(xù)沖向岸邊的戰(zhàn)船,那雙眼睛仿佛要溢出血光。 他的左右,侍衛(wèi)們拼了命的掩護(hù),要救中箭的主帥…… 馮蘊(yùn)看到了左仲、紀(jì)佑,看到了葉闖、曹開,看到了侍衛(wèi)營許多熟悉的面孔。 他們有的吶喊著舉起刀槍。 有的被長矛從前胸刺到后背,倒在了馬蹄下,倒在了一片片的血泊中…… “啊——” 馮蘊(yùn)瘋了般想尖叫。 可她沒有聲音發(fā)出來…… 大黑馬就在這時倒下去了。 馮蘊(yùn)記得黑馬叫“踏雪”,通體全黑,只有四蹄是雪白,皮毛光滑,身體健碩,長得很漂亮,因此它的脾性不是很好,眼睛跟他的主人一樣,寫著生人勿近的冷漠,以及高傲。 裴獗把它當(dāng)寶貝當(dāng)孩子般疼著…… 踏雪悲呼著,長長地嘶鳴一聲,滾在地上。 馬上的裴獗,摔了下來。 雙方士兵瘋了般往前涌上…… 山呼海嘯般的吼聲里,唯有敖七的聲音高亢而痛苦,馮蘊(yùn)怎么都避不開,針一般扎著她的心。 “她不值得,阿舅,她不值得??!” 馮蘊(yùn)閉上眼睛,淚如雨下。 她從來沒有那樣疼痛過,好像那穿胸而過的箭,射中的是自己的心臟…… 在晉國的三年,她每日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活著,被劫持,被陷害,被刺殺,一次次死里逃生……再被他親手?jǐn)f出中京,被恥笑、被侮辱、被看輕,只要是個晉人好似都可以啐她一口,踩她一腳。 千般萬般的苦都嘗盡了,她仍然只是一個“裴大將軍的姬妾”,敵國來的姬妾,得不到半分尊重…… 在他眼里,她不值得…… 在所有人眼里,她都不值得。 誰又值得呢? 是安渡河邊,雙頰紅暈坐在茂盛青草上的嬌娘,手上拿著剛采摘的木棉花,望著遠(yuǎn)處河面上打魚的姑娘,聽著她唱清越動人的情歌,鼓起勇氣問身邊那個一身戎裝的男人…… “將軍,等仗打完了,你準(zhǔn)備做什么?” 她渴望得到分享。 他沒有回答,只說: “天快黑了。河邊風(fēng)大,回吧?!?/br> 是中京將軍府里,那只因為擔(dān)心而整夜整夜睡不著,抱著被子枯守的金絲雀,看見那人進(jìn)門,長長松口氣,緊張地詢問: “軍務(wù)很忙嗎?這么晚才回來……將軍,是去宮里了嗎?” 他站在燈火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幾時了?去睡?!?/br> 是那些昏暗而顛狂的夜里,被翻鴛鴦的瘋狂時,那個渴望擁有一個孩子,有子傍身,得到庇護(hù)的姬妾,眼巴巴地望著他。 “將軍,我想要個孩子,給我個孩子吧……”是她喘著氣的央求,是她纏著他的索取。 他總會驟然加快,帶著克制的喘息,在那鋪天蓋地的快感里,清醒至極地在關(guān)鍵時候毅然決然地抽離…… “還不是時候?!彼f:“再等等?!?/br> 在她無助的顫抖和絕望的眼神里,他用冷漠到近乎殘忍的拒絕,將她一次次的希望打入萬劫不復(fù)之地。 她不知他在等什么。 許是等那樣一個人,一個配得上孕育他子嗣的女子。 如果沒有,他寧愿不要孩子…… 他從來沒有說過太狠的話。 大多時候,對她都是很好的…… 可她真的傷到了,一點(diǎn)點(diǎn)傷透了心。 從中京到安渡那一路,“棄婦”兩個字,一筆一畫刻身上,在無數(shù)鄙夷和侮辱的目光里,她的心仿佛在被他凌遲…… 她許是不值得。 可她從沒想讓他死…… 哪怕聯(lián)絡(luò)蕭呈策反三將,她仍然沒有想過,裴獗會在戰(zhàn)爭中死去,會從踏雪的馬背上倒下來。 那樣鋼硬的男人也會倒下去嗎? 戰(zhàn)火蔓延的鮮血,刺激得她渾身發(fā)抖。 混亂的記憶模糊在石觀碼頭那一場廝殺里,一幕幕如同幻影,又如同夢境,出現(xiàn)在馮蘊(yùn)的腦?!?/br> 裴獗不要死…… 他死了,何人來憎恨她? 她就要回齊國去當(dāng)皇后了。 他死了,又如何看得到她的榮光? 她想讓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個將軍府里豢養(yǎng)的金絲雀,不再是李桑若腳底的那一灘爛泥…… 這些,她都想讓裴獗看到呀! 第124章 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