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大郎歡天喜地，應(yīng)一聲。

    這孩子機(jī)靈，馮蘊(yùn)不想出面，讓他去正好，但為了安全，還是派了葛義跟著。

    為免讓人生疑，她使了一點障眼法。

    大郎扮著富貴人家的閑懶公子哥，不諳世事卻喊著要做出一番大事業(yè)，葛義扮成他的家丁，一看就是去敗家的。

    馮蘊(yùn)很滿意。

    等他們一走，看看天色，決定去鎮(zhèn)子里走一遭。

    昨夜里下了雨，太陽出來路面依舊泥濘不堪，人畜共行的道路上沆沆洼洼，車輪子碾過去糊了一圈泥。

    路上行人不多，臉上流露出亂世底下百姓常見且共有的情緒，迷茫、麻木，低著頭，看到有人觀望一眼，又害怕地匆匆走開。

    馮蘊(yùn)先去了糧食鋪。

    這是鳴泉鎮(zhèn)唯一在售的糧食鋪子。

    沒有精米，只有糙米和粳米，而且，價格貴得離譜。

    掌柜道：“今年收成不好，糧食收不上來，別說我鋪子上了，安渡，萬寧都是一樣，女郎要買就趕緊買吧，就快要過年了，囤點好過冬?！?/br>
    看馮蘊(yùn)猶豫，又道：

    “聽說北雍軍很快要開始征糧了，到時候，還有沒有得糧買，可就不一定了?！?/br>
    掌柜說著還嘆了口氣。

    “和議和議，也不知議不議得和嘍。這仗要再打兩年，大家都餓死好了……”

    糧食是三軍的根本，沒有糧便養(yǎng)不了兵？

    這樣一個鳴泉鎮(zhèn)的普通掌柜都懂得的道理，難道廟堂高處的執(zhí)政者不明白嗎？北雍軍短了糧草，才會征糧。征糧就會得罪老百姓，罵的自然是裴獗。

    可以說，眼下北雍軍極是艱難，李桑若拿喬下旨，讓裴獗遠(yuǎn)去平陽接駕，是不是借機(jī)拿捏他一下？讓他知道利害，讓他歸順朝廷，讓他像她的面首宋壽安一樣，要跪舔才有骨頭吃？

    想到裴獗，馮蘊(yùn)心思復(fù)雜。

    好不容易才分化他們，讓裴獗和晉廷產(chǎn)生隔閡，要是由著他和李桑若在平陽死灰復(fù)燃，干柴烈火地?zé)揭粔K，努力就都白費了……

    馮蘊(yùn)目光沉了沉，沒露什么情緒。

    “太貴了，便宜點吧?！?/br>
    掌柜看她衣著樸素，但干凈整潔，身側(cè)又帶著仆女和帶刀隨從，猜不準(zhǔn)她的來頭，聽她要得多，一斤少三文讓伙計扛了幾百斤糙米和粳米到她的車上。

    這些米，馮蘊(yùn)準(zhǔn)備拉到議館去的。

    不能只讓人干活，不給人吃飯。

    修房造屋趕進(jìn)度的時候，最不能虧待的就是工人，這兩天她注意到，伙房里抬出來的粥，稀得都能照見人影。

    出力的人吃不飽，怎么干活？

    然而，這糙米也是真的糙……

    馮蘊(yùn)伸手摸了摸，都感覺牙疼。

    葛廣駕著車，將糧食拖到議館的伙房。

    “夫人說了，大家可著肚子吃，都要吃飽。”

    臨時搭建的一個大棚子，三個廚娘全是工匠們自己家的內(nèi)人，看到馮蘊(yùn)拖來這么多糧食，興奮地圍上來，眼圈都紅了。

    “夫人大善喲?！?/br>
    “兵荒馬亂的，糧食金貴著呢?！?/br>
    “等兩國不打仗了，日子就都能好起來?！瘪T蘊(yùn)客氣幾句，讓部曲幫著把糧食卸下來，在眾人感恩戴德的目光里，打道回府。

    這是無償?shù)亟o予，在她看來是為了工期和進(jìn)度，但在普通人心中，糧食就如仙草，是能活命的，給糧的人，就是好人。

    今日耽誤了時辰，回到信州天色已晚。

    夜幕降臨，信州城里一片沉寂。

    馮蘊(yùn)心緒不寧，不想那么快回春酲院，吩咐駕車的葛廣。

    “我們在城里轉(zhuǎn)一轉(zhuǎn)?！?/br>
    葛廣得令，沿著街道往前，在馮蘊(yùn)的指點下，往河堤街走。

    這條街白日里熱鬧，入夜卻是安靜。

    華燈初上，馮蘊(yùn)想到那日賣絨花的母女，想到那幾個嘻嘻哈哈的女郎……

    突然，葛廣在外面喊了一聲。

    “女郎，那里便是畫堂秋月。”

    畫堂秋月就是上次中京來傳旨的常公公失足落水的地方。

    馮蘊(yùn)讓葛廣將馬車放緩，撩著簾子觀望，這個傳說中的信州第一花樓。

    這條臨河的街道，原本全是聲色場所，但戰(zhàn)事后大多沒有開張營業(yè)，于是畫堂秋月璀璨的火光在夜色里，顯得極為奢靡。

    再是亂世，也有人紙醉金迷。

    馬車緩緩駛過。

    一個騎馬的人影突然落入馮蘊(yùn)的視線。

    她怔了怔，“慢點?！?/br>
    葛廣側(cè)目看一眼，回頭小聲知會馮蘊(yùn)。

    “女郎，那好像是宋，宋司主?！?/br>
    葛廣去過中京，有幸得在皇城大街上見過一次風(fēng)光無兩的大內(nèi)緹騎司司主出街時的威風(fēng)。

    乍然看到這個人出現(xiàn)在信州，不免有些心驚。

    馮蘊(yùn)也是。

    她早從駱月的信里知道宋壽安長得有幾分像裴獗，當(dāng)時除了覺得惡心，倒沒有別的什么感覺。

    可真見到本人，不免有些心驚。

    這個人長得也太像裴獗了。

    上輩子她受自身限制，沒有太多機(jī)會拋頭露面，在中京也沒有見過宋壽安這號人物，如今乍然看到這張臉，第一反應(yīng)便是覺得雞皮疙瘩，骨頭發(fā)麻。

    李桑若是要枕著這個男人睡覺的……

    她不相信，裴獗得知此事，見到此人能受得了？

    葛廣拉了拉車前的擋簾，低低道：

    “小人第一次在中京，遠(yuǎn)遠(yuǎn)地看一眼，嚇得不行，但也就第一眼覺得肖似將軍，多看幾眼，就不那么回事了，這人氣度身形同將軍比差遠(yuǎn)了……”

    馮蘊(yùn)輕輕道：“那是?！?/br>
    猥瑣如斯，jian妄小人，如何能和裴獗相比？

    李桑若也真夠大膽的，找個贗品在身邊，也不怕丟人現(xiàn)眼，惹人非議，這不就等于直接宣告她肖想裴獗了嗎？

    “我見不得他那張臉?！瘪T蘊(yùn)突然開口。

    見不得能咋辦？葛廣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聽到馮蘊(yùn)悠悠的笑：“想到世上有一張如此相似的臉，出現(xiàn)在李桑若的床上，我就犯惡心?！?/br>
    葛廣耳朵里灌著河風(fēng)，沒有聽清女郎的話。

    馮蘊(yùn)雙手捂在小手爐上，來回?fù)崦∨?，一雙眼睛釘子似的，在簾后打量著遠(yuǎn)處慢慢過來的人。

    第192章 近乎絕望

    宋壽安一行從畫堂秋月出來，迎著河風(fēng)往前，走得很慢。

    吃了幾盅酒，他有些飄，心里火燎燎的，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

    侍從笑著諂媚。

    “司主，看那小桃紅如何？”

    宋壽安輕飄飄地道：“不錯?！?/br>
    出了中京，不用在那惡婦的眼皮子底下當(dāng)差，宋壽安整個人都精神，看什么都不錯。他本就有一張好看的臉，騎著高頭大馬去畫堂秋月，自然會吸引來不少貌美嬌娘圍著他轉(zhuǎn)，那感覺美極了。

    小桃紅便是里頭最美的。

    但宋壽安有那個心，沒那個膽。

    人多眼雜，李桑若那惡婦有多少眼線他都弄不清楚，哪里敢輕舉妄動？

    所以借口查探常公公的死因，進(jìn)去坐了片刻，酒喝得不少，連姑娘的手指頭都沒有碰一下。

    小風(fēng)一吹，他心里始終覺得差點意思，不夠盡興。

    侍從心領(lǐng)神會，yinyin地笑。

    “小人去把人給司主弄來？”

    宋壽安看他一眼。

    “不可胡來?！?/br>
    “小人曉事，保管神不知鬼不覺……”

    見宋壽安不吭聲，他繼續(xù)拍馬屁。

    “司主是貴人，看上她小桃紅，那是天降的福分，事后給點錢打發(fā)了，她還敢張著嘴胡說八道不成？要是司主不放心，小人也有辦法讓她閉嘴，事情傳不到太后耳朵里?！?/br>
    宋壽安身邊幾個都是他從老家?guī)С鰜淼模撬男母?，一旦他倒臺，他們在李桑若面前半點面子都沒有，不可能會出賣他。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聽到“太后”，宋壽安不免心悸。

    “閉嘴，不可胡說八道。”

    侍從應(yīng)一聲，察言觀色，說道：“這次殿下也太小題大做了?！?/br>
    早早就派他們來信州打點，可就這么一個彈丸之地，有什么可安排布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