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好細(xì)腰 第460節(jié)
糧店里搶糧,一日一個價,風(fēng)聲越傳越厲害。 馮蘊從昨年開始,就讓村里人囤糧。 可真正照著她說的做,又有那份閑錢囤糧的人,并不多。 好在這一季,尚有些收成,有些農(nóng)戶受了蝗災(zāi),也能從村里買一些,求到長門,也能以市價購得,這才能稍稍安定,比其他村落少了些焦灼…… - 初五那天,馮蘊天不亮就起床,村里割谷子的香味傳過來,她深吸一口氣,洗漱罷,便去養(yǎng)心齋接上元尚乙,一同出街。 她是去為文慧的婚禮而采買的。 這是長門第一次辦喜事,馮蘊很上心。 但馬上要做新娘子的文慧,卻生怕耽誤了東家的生意,樣樣事情親力親為,不愿假手于人。 這幾日,馮蘊另外派了兩個姬妾——涂藍(lán)和顧珠,去玉堂春相幫,等文慧成婚那幾日,也好有人頂替…… 元尚乙這是第二次到安渡城里來,還是采買新娘子的東西,兩只眼睛里滿是快活。 集市上正熱鬧。 比起鄉(xiāng)下為秋收忙活不同,城里的茶寮酒肆里,閑人們聚在一處,都在議論,安渡即將成為大晉輔都的事情。 馮蘊早先得到消息,是裴獗透露的。 但消息傳到民間,也就這兩日。 市井坊間,當(dāng)即沸騰起來。 從齊到晉,再到晉國的輔都,安渡在短短兩年時間里,改變太大。 百姓自然欣喜若狂。 一個個都在猜朝廷的意圖,扳扯起來很像那么回事。 說得一套又一套,好似親眼看到太極殿上的決議似的。 “置輔都于安渡,一是有龍氣滋養(yǎng)——小皇帝到安渡養(yǎng)病不久,多年沉疴都此好轉(zhuǎn),你們說,安渡是不是福地?” “是!” “這只是其一。其二嘛,置輔都于安渡,一個節(jié)制南齊,二個兼吞鄴城偽朝,天時地利,可徐徐圖之也?!?/br> 安渡人都稱鄴城是偽朝廷。 在他們看來,自己這邊才是一脈正統(tǒng)的傳承,李宗訓(xùn)扶植的熙豐帝侄輩,不是什么真命天子,做不得數(shù)。 “安渡恰是處在一個十分險要的戰(zhàn)略之地,可進(jìn)可退自不必說,最緊要的是,安渡隸屬信州,水路發(fā)達(dá),運兵運物資都極為便利,雍懷王什么眼光啊,早把局勢摸透了,這會子,只怕李宗訓(xùn)的屁股底下都快燒起來,坐不住了……” “哈哈哈哈。” “這么說,建了輔都,就要打鄴城?” “什么時候打,那還得看雍懷王的心思……依老夫看,剛和北戎打過一場,眼下民生凋敝,糧草不豐,又遇今歲的蝗災(zāi),只怕要拖上幾年?!?/br> 那老夫子說得頭頭是道。 一群人圍著他,頻頻發(fā)出嘆息。 馮蘊的馬車慢吞吞地從茶寮經(jīng)過,晃眼一看,就見任汝德坐在里頭,旁邊跟著金戈。 二人手捧清茶,很是愜意。 她問小滿,“我記得任先生的茶寮,是開在城門邊吧?” 小滿點點頭,“仆女也記得,是在西城門那頭。” 一個開茶寮的人,跑到別人的茶寮里喝茶,聽老夫子瞎扯,可真有閑心。 她回頭問阿樓。 “任先生在村學(xué)的課時多是不多?” 阿樓每月會給任汝德算工食,所以很清楚他的課時。 當(dāng)即說道:“任先生每兩日來上半天,算是清閑。學(xué)子們都喜歡上任先生的課,說他講課風(fēng)趣,知識淵博,什么都懂。” 一個周游列國,飽讀詩書的人,當(dāng)然有辦法把小孩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這個任汝德,可是蕭呈帳下的第一幕僚。 他真沉得下心,在花溪村養(yǎng)老? 蕭呈也舍得讓這樣的人才,在花溪村教小孩子讀書識字? 馮蘊又問了一些任汝德的事情。 但阿樓說,他在花溪村十分規(guī)矩,從不違反村規(guī),待鄰里極為和善,又是許多孩子的老師,很受敬重。 要不是馮蘊事先知道他的底細(xì),只怕也看不出半分破綻。 他們意圖不明,馮蘊也決定按兵不動。 看誰耗得過誰吧。 馮蘊沒再說什么。 元尚乙卻突然發(fā)問。 “娘子,我們很缺糧食嗎?” 馮蘊再看小皇帝時,發(fā)現(xiàn)他臉色都凝重了。 六歲的孩子,以前養(yǎng)在深宮,從不知道糧食從哪里來,更不知道這東西有多么金貴。 這陣子在村子里耳濡目染,他已然懂得了很多道理。 馮蘊笑了一下,“阿元都知道了?” 元尚乙點點頭。 馮蘊道:“看來年紀(jì)太小的時候,體察民情也不完全是好的。” 孩子都變得不快樂了。 馮蘊摸摸他的頭,“不要想太多,你的臣子們,會處理的?!?/br> 他的臣子們。 元尚乙想到那個面無表情的冷臉雍懷王。 他突然仰頭,眼巴巴地看著馮蘊。 “娘子跟雍懷王吵架了嗎?” 馮蘊笑了起來,“為何這么說?” 元尚乙道:“不然雍懷王為何不回來?你們不是夫妻嗎?夫妻該住在一起?!?/br> 這是小孩子最樸實無華的看法。 以前他沒有這種認(rèn)知。 但花溪村里的夫妻,都是這樣。 他特地請教了林女史,這才弄清楚基本的倫常…… 林女史的口中,對馮蘊其實是沒有什么好話的,但來來去去,也無非說她婦德有礙,這讓元尚乙聽了很不高興。 馮蘊沉默許久,沒有說話。 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和小孩子說清楚的。 她只能認(rèn)真應(yīng)道:“我們跟尋常人家的夫妻可不同。大王公務(wù)繁忙,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是一樣,我們都太忙了?!?/br> 元尚乙問:“那你們不會想念對方嗎?” 馮蘊看著他,遲疑一下,“會想。” 元尚乙突然把手放在馮蘊的手背上,誠懇地道:“娘子,我愿意回京了。你陪我回西京去吧?!?/br> 小孩子赤誠的眼睛里,滿是期待。 他不是想回京,是他以為馮蘊因為他才留在安渡,沒有跟雍懷王在一起,還招來養(yǎng)心齋那些人,背地里嚼舌根。 元尚乙過意不去。 馮蘊看著這樣的元尚乙,不經(jīng)意就想起上輩子小小的渠兒,在瀝瀝的雨天,撐著一把傘跑到她的面前,告訴她說。 “渠兒長大了,想自己搬去昭德宮住。渠兒去看過了,昭德宮很大很好看……” 哪個小孩子愿意離開母親? 無非怕母親為了護(hù)他,在父皇面前為難。那時候蕭呈每每到馮蘊宮里,看到蕭渠情緒就不太好,孩子敏感地察覺到了,自己是不討喜的,是父皇和母后之間的阻礙…… 稚子之心,純粹如洗。 馮蘊自然不同意。 渠兒也是這般,明眸的雙眼如星辰般盯著她,柔軟的小手握上來,輕輕地道: “母親,你就允了孩兒吧,稚鳥長大了都要獨自飛翔,兒子也該要獨立,才能長出大大的翅膀……” “娘子?”元尚乙握緊她的手,“你陪我回西京,好不好?” 片刻,馮蘊才回過神,聽清楚這孩子在說什么。 下意識地,她握住元尚乙的小手,將他的身子摟緊。 “多謝阿元為我著想,但我眼下走不開,如果你要回去,我可派人送你……” 元尚乙眼里果然露出異色,小嘴巴抿了起來。 馮蘊明白了,淡淡地一笑,“阿元不必?fù)?dān)心,用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夫妻團(tuán)聚了。安渡不是馬上要置輔都,建離宮了嗎?” 元尚乙問:“娘子當(dāng)真不是因為我才留下的嗎?” 馮蘊很心疼他。 “當(dāng)然?!?/br> 元尚乙馬上開心起來,“那好,我們就留在花溪?!?/br> 只要能跟娘子一起,在哪里他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