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錦眉毛眼睛瞬間一并垮了下來，怎得今日人人都要與他送書？

    “可是圣人之言大都晦澀奧妙，若只有書，兒臣便不等讀懂其中之意，須得有個講學(xué)之人才好?！?/br>
    明帝自然知曉秦太傅抱病，聞言略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太傅年歲已高，抱病也是難免 ，且等些時日吧?！?/br>
    蕭明錦見一計不成，立即又搜羅著法子去煽風(fēng)點(diǎn)火。

    “兒臣身為儲君，自然有萬千斤重的擔(dān)子扛在肩上，一日懈怠嗎，便難與百姓交代?！?/br>
    明帝聽著聽著就慢慢瞇起了眼睛，他盯著眼前越說越興奮、越說越當(dāng)真的兔崽子瞧了片刻，突然哼笑了一聲，順著他的話“哦？”了一聲。

    蕭明錦便像是得了鼓勵似的，他平生從未覺得秦太傅每日里念叨那些古今風(fēng)流人物有多了不起，可現(xiàn)在卻好像都附在他身上了似的。

    他恨不得站在明帝批折子的案桌上叉腰講，但他到底還殘存著一絲理智。

    于是只是吞了口唾沫，勉強(qiáng)壓住了心中的沖動，全然沒有注意到明帝的目光已經(jīng)從慚愧轉(zhuǎn)變?yōu)榭磻蛄恕?/br>
    等到他將心中編排出來的那點(diǎn)冠冕堂皇的東西都抖摟干凈了，才意識到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僵硬地抬頭看向明帝，對上那雙似乎看透一切把戲的眼睛時，突然鬼使神差地添補(bǔ)了一句：“兒臣所言句句屬實(shí)！”

    明帝嗤笑一聲，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說罷，盤算什么鬼點(diǎn)子呢？”

    蕭明錦眨了眨眼睛，最終坦白道：“兒臣想要換個太傅，老……秦太傅年歲已高，身體多病恙，父皇何不放他回家養(yǎng)老？大不了提拔其族人，也算是厚待?！?/br>
    蕭明錦說著說著眼睛都亮起來了，他眼巴巴地盯著明帝說道：“且人選兒臣都已經(jīng)挑好了，新科探花江尋鶴，聽說很是有才情?！?/br>
    明帝原倒是真沒想過這一茬嗎，現(xiàn)在聽起來倒真覺著有些可行之處，若是叫他入了翰林，指不定那些世家之人要如何從中作梗。

    可若是放在儲君身側(cè)做個講學(xué)的，便能將此事暫時轉(zhuǎn)圜過去。即便朝堂上有異議，也可用儲君年幼含糊著壓下。

    竟是個瞌睡送枕頭的好法子。

    蕭明錦說完后便小心翼翼地盯著明帝的神色，生怕自己一個愰神就被一腳提出昭明殿。

    “此事是誰教你的來說的？”

    蕭明錦將腦袋晃得跟撥浪鼓似的，連聲道：“這全是兒臣一人所想?！?/br>
    明帝看他那副樣子就來氣，再加上龍袍上的墨漬還在明晃晃地扎眼，新仇舊恨疊在一起，明帝難得爆了粗口罵道：“放屁！”

    “秦太傅不在這幾日，你都快要玩瘋了，真當(dāng)朕不知道嗎？別說新科進(jìn)士都有誰了，只怕你連你祖宗姓什么都要忘干凈了！”

    蕭明錦聞言一陣心虛，但畢竟表哥可是心里記掛著他，特地進(jìn)宮給他出謀劃策救他的，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暴露表哥的。

    就是挨頓打也值了！

    想明白了的蕭明錦立刻搖頭反駁道：“此事當(dāng)真是兒臣一人所想?！?/br>
    明帝看著他一臉英勇就義的樣子嗤笑道：“這么護(hù)著，那就只能是沈瑞那小王八蛋了，不承認(rèn)是吧，朕偏要告訴他是你告訴朕的！”

    蕭明錦頓時瞪大了眼睛，腦袋都懵了。

    不是啊表哥，孤沒有?。?！

    第012章

    沈瑞穿著一身丹紅色錦袍，攏手站在院落外。

    陽光逐漸從遠(yuǎn)山處漫出來，零零碎碎地撒在他身上，將衣料上綴著的金絲珠玉襯得顏色格外俏。

    畢竟可是他昨日將箱子翻遍了，才尋摸出來件這般討喜的，配那支金簪，簡直再合襯不過。

    他垂眼瞧著那石磚縫隙里滲出的泥沙，片刻后用鞋尖慢慢碾上去，左右輾轉(zhuǎn)，好像能將那點(diǎn)細(xì)沙再折騰出別個模樣般。

    “還要等多久？”

    春珂抬眼看了看天色道：“大約還有一個時辰左右?！?/br>
    一個時辰，沈瑞略點(diǎn)了點(diǎn)頭，倒想起來她今早催命似的喊自己起床時的樣子。

    他用靴底的邊緣將那點(diǎn)被碾成一片的細(xì)沙撥到了一起，隨后又一腳將其踢進(jìn)磚縫，只不過大部分還是散得更難看些。

    他狀若無意道：“爺今日可比往常晚了嗎？”

    春珂迷茫地回想了一下，堅定道：“不晚，同從前都是一樣的。”

    說完，似乎是怕沈瑞要興師問罪，于是飛快地補(bǔ)充了一句道：“奴婢叫您起床時很賣力的?！?/br>
    沈瑞聞言一噎，想起來她那恨不得敲鑼打鼓的架勢，有些無奈地嘆氣道：“去給爺搬個椅子來。”

    行吧，至少比春珰好騙。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面前緊閉的院門，略勾了勾唇角，眉眼間卻顯出一點(diǎn)兇相來。

    想不到，爺竟然還是個小舔狗呢。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功夫，天不亮就在這站著等的沈瑞不僅人倚坐在椅上，手邊還擺著一個雕花小案桌，果子清茶一應(yīng)俱全，就連頭上都現(xiàn)撐了個棚子遮陽。

    沈瑞一邊端著茶盞輕啜，一邊還要嫌棄那棚子不夠漂亮，襯不上他的身份。

    幾個仆役站在身后偷摸摸地擦汗，生怕這位爺那句話再把自己氣著了，叫他們拆了重裝。

    好在沈瑞嘴上雖然嫌棄，可神情上到底緩和下來，甚至頗有興致地晃了晃小腿。

    幾個仆役從春珂手里領(lǐng)了賞銀，美滋滋地謝恩走了。

    沈瑞邊悠閑地靠著時間，邊吩咐春珂道：“趕明兒叫人在這建個亭子，雕花彩繪丁點(diǎn)兒不許少?！?/br>
    春珂聞言五官都要皺在一處了，她有些為難道：“夫人喜靜，只怕是要不高興的。”

    沈瑞將茶盞擱到案桌上，與果盤輕輕地磕在一起，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沈瑞合上眼，將頭靠在椅背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輕輕磨蹭著，淡淡道：“她慣是深居簡出的，既如此，便當(dāng)與這院門外的諸事都劃出個界限來?！?/br>
    院門忽而被打開，合折間發(fā)出“吱呀”聲，沈瑞恍若不覺般輕笑了一聲道：“否則她修的禪心也太浮躁了些。”

    “公子，夫人請您進(jìn)去?！?/br>
    沈瑞懶散地睜開眼看過去，面上絲毫不見被聽見的心虛。

    他撐著扶手站起來，慢條斯理地?fù)哿藫垡铝仙系鸟薨?，甚至還頗為好心情地轉(zhuǎn)頭提點(diǎn)了一句春珂。

    “記得把禮物揣好，莫出了岔子?！?/br>
    春珂聞言手上一抖，她站了半天，終于想起來那所謂的禮物是什么東西。

    可沈瑞話中明晃晃的威脅叫她根本不敢使些小手段，只能一步蹭一步地跟上去。

    夫人便是再怎么素雅如蘭，也倒是長公主，既不是真的蘭花，也不是什么修成正果的佛道。

    春珂看著沈瑞那一身招搖得不行的丹紅色錦袍，心中邊哭邊暗自祈禱夫人千萬不要遷怒于她，便是她有什么不是，也全是被逼迫的。

    “別磨蹭。”

    春珂下意識便快步跟了上去，等她醒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站在了主屋外。

    主屋前修了一條不甚闊落的木質(zhì)樓梯，旁邊倒是壘了幾層臺子專門來放蕭瑜蘭侍弄的那些花草。

    沈瑞漫不經(jīng)心地捏了一把油嫩的葉子，卻好似捏在了春珂的心上似的，叫她根本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

    公子今日特地將春珰留在院子里，卻將她帶來了，根本就是為了折磨她的吧。

    “花開得不錯，摘了做點(diǎn)心也一定好?！?/br>
    春珂緊緊地閉了閉眼，視死如歸地勸道：“公子，還是快些進(jìn)去吧，不好叫夫人久等的。”

    沈瑞攏起手垂在身前，擺出一副從來乖順的樣子瞇眼笑道：“那便走吧，我也很想念母親?！?/br>
    春珂回想他一這早上的奢靡做派，只覺得小命不保，陡然一聽到他這番說辭，嘴角僵硬地往上挑了挑，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您最好是這樣想的。

    沈瑞一踏進(jìn)主屋，便想起書中對這位長公主的諸多描寫，當(dāng)虛無縹緲的言辭突然落到實(shí)地上，一時間竟說不清是加重了幾分還是更叫人乏味。

    沈瑞忽而垂下頭輕笑了一聲，再抬起頭時，眉眼唇角都裹挾著十足十的惡趣味。

    “見過母親，我給母親備了一件禮物?！?/br>
    他招了招手，春珂自知無可避免，只能僵硬著動作遞給一路領(lǐng)他們進(jìn)來的嬤嬤。

    沈瑞始終直直地盯著蕭瑜蘭的動作神色，見她只是略瞧了瞧木盒上的雕花便隨手?jǐn)R到一旁后，引誘般催促道：“母親不知這東西在中都城有多難尋，我費(fèi)了好大的心力才尋到，母親竟不打開瞧瞧嗎？”

    蕭瑜蘭將目光落到他身上，她對這個兒子并不十分了解，左右不過是聽了些他在外邊囂張跋扈的行事。

    明目張膽的壞，可對皇權(quán)而言，卻絕非壞事，便始終當(dāng)做不知，由著他去。

    他們之間大約也有些母子間的親近，但這點(diǎn)親近全是仰仗著沈瑞不知從何扒拉出的濡慕之情硬湊起來的。

    盡管不知幾分深淺 ，但覺不是現(xiàn)下明晃晃地憋著壞的模樣，生怕人瞧不出來似的。

    她收回了目光，將一旁的雕花木盒撿起來，解開上面的銅扣，輕輕將蓋子掀開，露出里面大約得有七八兩重的鳳紋金簪子——足足有手指那么粗。

    沈瑞臉上笑意更深了幾分，唇邊也露出一點(diǎn)齒尖，顯出些少年人獨(dú)有的幼態(tài)。

    天真、狡猾、惡劣。

    “母親始終深居簡出，兒子實(shí)在是憂心，這簪子一方面既能叫母親添些光彩，一方面若是手上局促，也好兌些銀兩來。”

    沈瑞說完，也不顧蕭瑜蘭是什么反應(yīng)，便撿了把椅子坐下。

    他翹著腿踩在橫梁上，腳尖一晃一晃地彰顯著主人的好心情。

    幼稚的把戲。

    蕭瑜蘭扣上蓋子懶得再瞧，轉(zhuǎn)而問道：“聽說你為太子尋了個新太傅？”

    沈瑞剛吃了一顆葡萄，聞言略一挑眉，消息倒是靈通，隨后滿不在意地“嗯”了一聲。

    “是誰？”

    沈瑞舌尖動了動，看著蕭瑜蘭的神色，忽而露出一點(diǎn)笑來。

    他將手邊的茶盞端起來，揭蓋子，吐葡萄籽，將蓋子扣上一氣呵成。

    “新科探花?！彪S后舌尖輕舔了舔牙尖，補(bǔ)充道：“太子認(rèn)定的人選。”

    他垂眼在果盤里挑挑揀揀了許久，最終目光停留在一顆蜜桔上，忽而想起來那漂亮鬼，也不知道那桔子他吃沒吃，真挺甜的。

    “陛下也很欣賞那位探花的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