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還好些, 現(xiàn)下商船一回來，就等于將整個中都的目光都落在沈家上。世家皇權(quán)之間原本就只差著根導(dǎo)火索，現(xiàn)下這么匯聚著, 只怕就算無人去點(diǎn), 也難免要自燃。

    唯一的法子就是要明帝知道，世家只不過是想要維持著百年的尊榮, 但他那位好弟弟卻恐怕是想要將他拽下馬。

    當(dāng)年為了他能在一眾皇子中繼承大統(tǒng)，原就因著蕭瑜蘭嫁給了沈釧海，硬生生在他身后立起一道支撐, 沈瑞現(xiàn)下做的這些不過是幫他回想一番罷了。

    在撕破臉之前, 沈家能幫他一次, 就能幫他第二次, 前提是他要想明白自己的敵人究竟是短時間內(nèi)不會發(fā)作的世家，還是那個多年虎視眈眈的皇弟。

    春和手腳麻利, 沒一會兒就端著一托盤的金子出來，沈瑞瞧了一眼倒是沒想到明帝的獎賞會這般實惠。

    明帝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擺手道：“收著吧，也不知道你那幾條船怎么樣了, 別把自己折騰得連飯都吃不起了?！?/br>
    沈家好歹積攢了這么些年，前邊大約也沒有像沈瑞這般的敗家子, 因而現(xiàn)下也還算家大業(yè)大。

    就是再往江東去幾次也還是搬不空的, 至少餓不著沈瑞。

    明帝這番話就是對沈瑞示好的回贈, 別管這么一小會兒他心中究竟有沒有想明白，但至少有了他的話, 這趟商船就也算是有了保障。

    算是個好兆頭。

    沈瑞也不多跟他磨蹭，當(dāng)即笑瞇瞇地命春珰收了起來，心中掂量著這些錢該買些什么各色金玉好掛在那漂亮鬼身上才好。

    一托盤的金子很沉，春珰接過去的時候，手臂頓時往下一沉。

    沈瑞偏頭瞧了一眼，抬眼看了看上面坐著的那位滿意打賞的甲方，面上笑意都更真誠了些，合手道：“多謝陛下賞賜?！?/br>
    他一動，身上那些個配飾就玎了啷當(dāng)?shù)刈渤龊靡魂嚶曧?，恨不得有個什么繞梁三日不絕的回聲。

    明帝合了合眼，一副瞧不過去的神情：“你掛著那一身，知曉的是來參加宮宴的，不知道還當(dāng)是來逛集市的?！?/br>
    “臣這也是頭一次參加中秋宮宴生怕露怯，沒想到竟是用力過猛了。”

    在場這些世家子弟們中，就屬他進(jìn)宮次數(shù)最多，誰露怯也輪不到他頭上來，但他偏就有些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說完了，還不忘扯了扯身上的衣料給明帝展示，周遭的大臣也探了探頭想要湊個熱鬧，仔細(xì)一瞧，好家伙三串青玉珠子。

    先前還說一人一個品類，現(xiàn)下就來將景王的臉打得高腫出三丈。

    似乎是覺察出了園子里的氣氛不大對勁，沈瑞還勾了勾唇角道：“臣這也是仰慕殿下威儀，還望殿下不要介懷?！?/br>
    景王沉著臉看了半天，隨后沉聲道：“放心，本王不是這般小氣之人?！?/br>
    “有殿下這番話，臣就安心許多了。”

    沈瑞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膛，又轉(zhuǎn)頭對明帝說：“那臣就先告退了?！?/br>
    春珰領(lǐng)著一眾的小太監(jiān)跟在他身后走，眾人總覺著玎珰聲好像更大了些，借著園子中亮堂的燭火，仔細(xì)瞧了便能看見個個身上都吊著青玉串子，一個也沒落下。

    看明白了，殿內(nèi)安靜了一瞬，隨后又識相地推杯換盞起來。

    管他看見看不的，都拿自己當(dāng)瞎子。

    沈瑞頂著眾人帶刺似的目光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剛一走近，就看見白琢湊過來比了個手勢小聲道：“厲害啊沈兄，不愧是中都內(nèi)地紈绔頭子?！?/br>
    夸完了，還不忘琢磨琢磨自己：“我若是也鬧出這樣一場，只怕祖父今夜便能送我去見閻羅?！?/br>
    “是么？那你挺可憐的?！?/br>
    沈瑞明知著他這般裝模作樣定然是得了族中的什么指使，懶得同他鬧那些個虛與委蛇的把戲，隨口敷衍了兩句后便看向了身側(cè)的陸思衡：“我今日這出散財童子如何？”

    陸思衡在聽見那四個字的時候，心中便隱隱有了些猜測，只是沒料到沈瑞做得遠(yuǎn)比他猜測得還要更決絕些，幾乎沒留出什么余地來。

    他無奈地?fù)u了搖頭，避開周遭的耳目輕聲問道：“鬧出這樣大的陣仗，值得嗎？”

    沈瑞已經(jīng)將頭轉(zhuǎn)了過去，目光在上位的明帝與景王之間打了個轉(zhuǎn)，最后又輕飄飄地落在了下列的江尋鶴身上，聞言淡淡道：“陸兄應(yīng)當(dāng)清楚，這世上好些事情是由不得人來判定究竟值不值得的。”

    他們都不過是被權(quán)勢裹挾著向前走的棋子罷了，就算前面明眼瞧著就知道是深淵萬丈，也照樣是停不下來的。

    陸思衡輕啜了一口手中的茶，沒再說些什么。

    好在沈瑞之后的人都掂量著沒鬧出什么別地花樣，就連原本想要出風(fēng)頭的，都歇了下來。

    一場宮宴，沈瑞瞧著也就中規(guī)中矩，沒什么太大的意思，全不顧他自己便鬧出好大的風(fēng)波。

    景王直到退場之前，還不怎么真心地夸贊了他頗有才學(xué)，可見是真氣著了。

    沈瑞表演完自己的戲份后心中便沒了什么忌憚，一堆扶不上墻的紈绔分子來同他敬酒，倒也喝了許多。

    宮宴結(jié)束的時候，眼底好似盛著水光一般，耳尖也被催上了層薄紅。他晃了晃，扒拉開身邊黏著的白琢對陸思衡揮了揮手道：“陸兄，回見?！?/br>
    說罷，也不管陸思衡有沒有回他的話，便在宮人地引領(lǐng)下出了園子。

    原本派去接江尋鶴的馬車早就已經(jīng)回去了，只剩下掛著“沈”字燈籠的還停在宮門處。

    沈瑞吹了會冷風(fēng)已經(jīng)清醒了些，春珰跟在他身側(cè)扶了一下，他抬手掀開簾子，瞧見里面的人影時怔愣了一下，隨后輕笑起來：“太傅大人好生聽話。”

    養(yǎng)熟的金絲雀知道自己往家里飛了，聽話得不行，沈瑞略歪過頭想了想，這般乖順的值得獎賞個漂亮籠子。

    “醒酒湯在來之前便已經(jīng)煮好了，始終在爐子上煨著，如意先喝一點(diǎn)吧。”

    江尋鶴取了一只小瓷碗，盛了多半碗的醒酒湯放在了桌案上，這會兒正往外散著熱氣。

    沈瑞走過去坐下，盯著那熱氣瞧了片刻后忽然開口問道：“江尋鶴，你喝酒了嗎？”

    江尋鶴垂眼看著他泛紅的耳尖脖頸，喉間無意識地咽了咽，輕聲道：“小如意很好看。”

    “嗯哼”

    沈瑞有些得意地應(yīng)了聲后才反應(yīng)過來兩人分明是在答非所問，他頓了頓，終于沒經(jīng)住似的扶著膝樂了起來。

    “也成，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也算是個答案?！?/br>
    隨后便用帕子墊著，小口捧著那碗醒酒湯喝，熱氣騰騰的醒酒湯在冷秋之中很能帶來些慰藉。

    太傅府要比沈府離皇宮近很多，可馬車晃悠了好半天都沒有停下來，但車內(nèi)兩人卻沒有一個人疑惑。

    寂靜的街道上，馬車外懸著的銅鈴聲音格外清脆些，沈瑞抬手掀開簾子，看著外面越來越熟悉的景象忽然看向身邊的江尋鶴開口問道：“倘若用醉酒當(dāng)做借口，將你帶回沈家，太傅覺著陛下會信嗎？”

    江尋鶴抬眼看過去，車廂中昏暗，隔著些距離看過去，只能看見略有些模糊的輪廓和沈瑞那雙很亮的眼睛。

    朝官與世家間的席位隔著好遠(yuǎn)，中間又是換了一茬又一茬的舞女，江尋鶴看不見沈瑞究竟喝了多少酒，要分辨不清這樣多的酒比著沈瑞說出要?dú)⑺哪且故嵌嗍巧佟?/br>
    片刻后，他稍稍移開了眼：“會?！?/br>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馬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沈府門前，沈瑞單手掀開簾子透進(jìn)了些光亮，他彎著眼睛笑道：“我猜也會。”

    在江尋鶴曾經(jīng)住過的院子和沈瑞院子的岔路口，江尋鶴稍稍頓住了腳步，沈瑞走在他前面卻好像什么都瞧見了一般，語調(diào)懶散道：“你那屋子里的東西今早都已經(jīng)被收拾換洗了，若是現(xiàn)下回去大約只剩下個床板了?！?/br>
    明明是夜里才將人帶回來的，卻一早就命人將東西收拾了，可見是早早預(yù)謀好的。

    他半點(diǎn)不掩飾，江尋鶴也只當(dāng)做沒聽出來，跟在他身后，兩人的腳步聲幾乎要融合成一道聲音。

    沈瑞的屋子里已經(jīng)許久沒有熏香了，兩人一進(jìn)屋子就立刻侵染進(jìn)一股子酒氣，不算濃重，但浮在空中沒由來地醉人。

    床幔層層垂下，將床榻框定成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身上的人水汽還沒有干透，混著氣息中的酒味顯得潮濕而又粘膩。

    鼻腔中滿是熟悉的草藥味，被溫?zé)岬纳碜雍婵镜迷桨l(fā)旺盛，比著先前用過的帕子濃重了不知道多少倍，莫名的，沈瑞心中生出了絲難解的綺念。

    床榻中太過于昏暗，叫他沒由來地想到，某個昏暗的夜里，交疊的輕吻。已經(jīng)隔著不知道多久了，卻好似不過方才發(fā)生的事情。

    那點(diǎn)念頭一旦生出來，就好似方一破土就被驟雨兜頭澆下，生出諸多的惶然。

    沈瑞的手掌在被子似的遮掩下握了握，他忽然開口道：“宮中的酒漿為著那點(diǎn)體統(tǒng)，從來不甚醉人，太傅是江東人氏，想來酒量應(yīng)當(dāng)不錯？”

    第155章

    大約是趁著好時候, 今年的中秋月朗風(fēng)清，半點(diǎn)烏云都沒生出，可江尋鶴趣聞莫名覺著應(yīng)當(dāng)下一場秋雨的。

    打在各色的枝葉上, 最后沿著屋檐滴落在門前石階上，撞出一片沒個止歇的聲響。

    大約這樣，便可將床幔內(nèi)縈繞著的燥意逮著祛除干凈。

    隔著兩層錦被, 江尋鶴沒能覺出那上面一層綴著一層的繁復(fù)織花, 卻平白地捕捉到了沈瑞胸腔內(nèi)的震顫。

    眼中生出些笑意來，但卻又好似隔著什么被烘干了般地?fù)矶轮? 倒流回腹腔之中，將里邊的五臟六腑都一并作亂著點(diǎn)燃、焚燒。

    他應(yīng)了一聲，聲音有些微?。骸敖瓥|每年梅子興盛的時候, 便要多釀梅子酒, 封起來夠喝許久?！?/br>
    他只講了梅子酒, 卻沒說自己的酒量, 像是在層層緊密的包圍之間隱秘地留出了一條狹小的通道。

    于籌謀之間論算，不應(yīng)當(dāng)也沒必要, 可在他發(fā)覺身陷囹圄的是沈如意的時候，還是妥協(xié)著留了一條退路。

    手指扣在床榻邊沿，將指腹壓出得泛白，將人心中的那點(diǎn)鼓噪攤開了擺在明面上, 顯露無疑。

    偏他身側(cè)的囚犯好似半點(diǎn)都不覺察般，管不得腳鐐是鎖死的還是欠了縫隙的, 只是稍一翻了個身支起來些, 便同手握著生殺令的朝官將地位做了個倒轉(zhuǎn)。

    湊近了, 兩人的氣息都彼此交融在一起，分辨不出是草藥味更盛還是酒味更濃重些。

    昏暗之中, 沈瑞分辨了下眼前人的輪廓，語調(diào)裹著些漫不經(jīng)心道：“宮中的酒太難喝，知曉的是過個中秋，不知道的還當(dāng)是現(xiàn)巴巴地從太廟中端出來的似的，一股子焚香味。”

    將宮宴上的酒水貶斥得一文不值后，又好似忽然想起來什么般做了個收束：“遠(yuǎn)不及太傅上次送我的梅子酒。”

    手肘撐在床榻上，軟軟地陷進(jìn)去一個凹陷，沈瑞幾乎是籠在江尋鶴身上的，不只是誰的動作牽扯到了床幔，松散地了拉出一小條縫隙，遙遙地透進(jìn)來些月光。

    將兩人的身影晃出來個大概，光影之下，沈瑞的眼睛顯出些晶亮，江尋鶴對上他的目光，將自己方才想的那些個又都一點(diǎn)點(diǎn)擦除。

    沈瑞懶散道：“不說的時候倒還好些，一說起來還當(dāng)真有些想念太傅親手釀的酒了?！?/br>
    他略歪了歪頭，好似當(dāng)真只是在好奇般：“太傅會常喝自己的釀的酒嗎？”

    喉間不自覺地滾了滾，吞咽聲在昏暗中被無限放大，但很快就如石子入江般投入了擂鼓般的胸腔之中，匯聚在一處，聲聲不歇。

    他聲音中帶著些情.欲，啞聲應(yīng)了句：“會?！?/br>
    可目光卻在應(yīng)聲的時候朝著一側(cè)偏轉(zhuǎn)了過去，隱忍又克制地錯開了沈瑞有意的胡鬧。

    沈瑞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地反問了句：“是嗎？”

    撐在床榻上的手肘忽而發(fā)力，他支起身子在溫?zé)岬拇缴陷p輕落下一吻，眼中橫生出些笑意來。

    遠(yuǎn)山孤鶴似的人，卻在這樣的情.事上顯出些莫名的生澀與乖順。

    他稍稍撤開了些，語調(diào)中帶著些得逞似的狡黠：“梅子酒甚好，太傅明年若是還釀，不若多喝些，給我?guī)??！?/br>
    原本虛護(hù)在他腰側(cè)的手掌驀然收緊，好似隔著衣料便要將那處皮rou燙得發(fā)熱般，莫名的酥麻沿著尾椎上升，直到蔓延在脖頸處。

    方才倉促、短暫的親吻被脅迫著延長，齒關(guān)被壓著探入，濕濡的舌在口腔中纏綿、攪合，驚動起淋漓的水聲。

    氣息在兩人之間掠奪、轉(zhuǎn)圜，最后只剩下近乎干癟的胸腔潦草地裹著擂鼓般的臟器，衣衫不知被誰掀開了個邊角，露出大片瑩潤的皮rou，月光之下，簡直要晃眼。

    手掌沿著肩背蔓延到腰身，打著轉(zhuǎn)兒地折騰人。

    沈瑞的手掌沒個支撐地向前劃著，沒入枕頭下面的時候摸到了個冷冰冰又硌認(rèn)得小玩意兒，指尖稍一活動，便摸出來了是今夜送給江尋鶴的青玉小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