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頭不動。

    老祖宗又看向趙繼強(qiáng)：“你去！”

    趙繼強(qiáng)瞅了一眼親爹，低聲道：“老祖宗, 我爹都已經(jīng)快要做高祖的人了, 他知道家里的事該怎么辦, 您年紀(jì)大了，還是少cao心吧。”

    聽了這話，老祖宗氣得夠嗆：“好好好, 果然是孝子賢孫。你們早晚有一天會后悔的?！?/br>
    撂下一句話，他又重新爬上了孫子的背：“走走走，人家嫌我多事呢，以后老子再也不管他們的死活了。”

    老祖宗來了又走, 前后不到半刻鐘，趙志鵬心里有些不安, 他去城里讀書，每年族里都會湊一點(diǎn)銀子給他，雖然只有二兩，但這表示了族里對他讀書的支持。今兒把老祖宗氣成這樣，這二兩銀子怕是再拿不到了。

    關(guān)鍵這不是銀子的事，趙家族人支持他讀書，如果有人到村里來打聽關(guān)于他的事，有趙家人護(hù)著，不會有人說他壞話。

    若沒有了族人的支持，老祖宗也不約束其他人?；仡^有人說他壞話怎么辦？

    雖說有點(diǎn)杞人憂天，但討好老祖宗又不費(fèi)多少心神，趙志鵬追到門口：“老祖宗，您別生氣，其實(shí)我也不贊同過繼，只是我是晚輩，他們都不聽我的?！?/br>
    族里有人讀書，老祖宗很欣慰，以前也很喜歡趙志鵬，但今天這事讓他很寒心。

    “志鵬，想要做官先要學(xué)會做人，你爹和你爺爺糊涂透頂，以后你凡事多個心眼，不要任由他們?yōu)樗麨??！?/br>
    趙志鵬乖巧地答應(yīng)下來：“我會盡力約束?！?/br>
    老祖宗近百歲的人，見識過不少人，一下子就聽出來了他話里的意思。

    盡力？

    約束不了也不管他事，他盡力了嘛。

    老祖宗擺擺手：“隨便你們，你爹說得對，以后我會少管點(diǎn)閑事?！?/br>
    誰都聽得出來，老祖宗這是真的傷心了。

    隔壁的一家人正在折騰著搬家，老祖宗讓自己的孫子進(jìn)去。

    趙繼發(fā)看見他，急忙搬了躺椅，把人安頓好。

    老祖宗心情復(fù)雜：“你爹說要過繼，我不答應(yīng)，還把他罵了一頓，沒想到他陽奉陰違，還是這么干了。繼發(fā)，你別對族中有怨?！?/br>
    趙繼發(fā)搖搖頭：“爹挺好的，對我也不錯。很快我們又會有自己的院子，老祖宗不用為我擔(dān)心。”

    “你有福氣。”老祖宗看著顧秋實(shí)說了這話。

    這會兒眾人在收拾行李，院子里亂糟糟的，老祖宗沒有多留，很快就離開了。

    趙大方村頭的房屋不大，但當(dāng)初他買的地基牽連了一大片，甚至房子后面那個小山包都買了一半，只是他們兩個人住，也沒修院墻。山包上如今一片荒蕪。

    “那邊可以種菜，你們可以去挖出來，種糧食也行。我一個人，干不了太多的活。一年五畝地，都還要請村里的后生幫忙。”他一邊劃拉屬于自家的地方給眾人看，一邊道：“一會兒我就去請人造房子，剛好村里不忙，對了，你們說要不要從鎮(zhèn)上請一個手藝高點(diǎn)的泥瓦匠來指點(diǎn)；”

    趙繼發(fā)感念于趙大方的這份收留之情，但這剛來，他真的不敢把自己當(dāng)自己的家來安排。

    “都聽您的?！?/br>
    趙大方聽到這話，一臉的不高興，瞪了他一眼：“我年紀(jì)這么大了，以后這家還得你來當(dāng)，不能都聽我的，你怎么想就怎么干。要是拿不準(zhǔn)，可以跟我商量。”

    趙繼發(fā)點(diǎn)點(diǎn)頭：“那這院子的格局怎么分？”

    話剛問出口，又被便宜爹瞪了一眼。趙繼發(fā)立刻改口，“爹，我是這么想的，這房子最后隔成幾個小院子，以后孩子大了，成親也好拿來用。”

    說到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

    這是給自己的兒孫打算，還是拿著老人家的銀子來盤算。說實(shí)話，他都感覺自己的臉皮有點(diǎn)厚。

    但是，如果修建宅子的時(shí)候不提出來，以后兩個孩子成親，院子不好用，他會后悔的。

    他很快就變得坦然，這已經(jīng)上了族譜，以后趙大方就是他的親爹，那就都是一家人。

    趙大方聽到他喊爹，喜得眉開眼笑，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行！”

    他看著面前的一大群兒孫，別提多高興了：“抓兩只雞來殺，然后去把大妞二妞親倆都叫過來吃頓飯，順便認(rèn)認(rèn)門。以后回娘家只回這邊，可千萬別走錯了?！?/br>
    顧秋實(shí)也在幫著搬家，搬過來后將東西拆開擺好，看見趙大方那興致勃勃的模樣，他并不覺得意外。

    個人有個人的想法，有些人會覺得找一群不認(rèn)識的人在家里住，既是糟蹋銀子，也是為自己添亂。但趙大方明顯是想要兒孫，他就喜歡熱鬧。

    記憶中，村里有不少嘴賤又刻薄的人，喚趙大方絕戶。

    趙大方從來沒有回應(yīng)過，現(xiàn)在看來，人家面上不生氣，心里怕是早就憋壞了。

    “選個良辰吉日，咱們請村里的人吃頓飯。”

    顧氏張了張口：“……爹……太浪費(fèi)了吧？咱們村里那么多人，要擺好幾十桌。吃好點(diǎn)，辦下來至少得二三兩銀子了。”

    “要辦！”趙大方一揮手，“這個銀子不能省，村里的那些人老是喊我絕戶，如今我可不是絕戶了，還兒孫滿堂，羨慕死他們！對了，我要去一趟城里，把你們的名字都添上！”

    村里離城里那么遠(yuǎn)，跑一趟花費(fèi)少，還麻煩。

    不過，看趙大方如此歡喜，眾人都沒阻攔。

    三間屋子，都分了里間和外間，住倒是住得下，就是有點(diǎn)擠，不過村里大部分的人家都是這么擠著住。

    趙大方?jīng)Q定隔一日就請客，留出時(shí)間來準(zhǔn)備飯菜，他特別大方，雞鴨魚rou都買了，還請了村里不少婦人來幫忙。

    第二天院子里忙碌了一整日，十來個人幫忙，到了第三日，一大早就有客人登門。趙大方穿了一身新衣，本來按照他的想法，是他拿錢買布給全家人都換上新衣，但這來不及做。顧氏取了之前做好的衣裳出來，趙大方和趙繼發(fā)身形差不多，干脆他也穿上了新做的綢緞衣裳，雖然是棉布的顏色，但緞子就是緞子，穿上后顯得富貴。

    一家子樂呵呵的忙里忙外，趙大方跟村里那些老人家坐在一起吹牛，他還特意去請了趙老頭一家。

    村里人都來，趙老頭不好不來。

    這兩天他也聽說了，好多人在背地里笑話他傻。旁人過繼孩子，那都是家里養(yǎng)不活了，在孩子很小的時(shí)候給送出去，沒有感情，不會傷心。也不用費(fèi)心神和糧食養(yǎng)孩子。

    這兒子養(yǎng)大，都娶了媳婦，孫子都一串了，居然還把人過繼出去……那不是冤大頭嗎？

    不過，眾人在聽說趙繼發(fā)帶著一群孩子被攆出門，五兩銀子都是因?yàn)樗麑⒃旌玫姆孔恿粝虏拍玫?，都覺得趙老頭挺過分。

    這分明就是為了供養(yǎng)孫子讀書而不要了小兒子啊。

    趙老頭帶著一家人坐了一桌，總覺得所有人都在悄悄鄙視他，但他又不能逮著旁人解釋自己為何要過繼，飯菜上桌，只覺如梗在后，壓根吃不下去。

    不管趙老頭一家怎么想，反正這一場認(rèn)親宴辦得挺成功，趙大方達(dá)到了自己的目的……以后趙繼發(fā)這一房人是他的兒孫。

    趙志鵬覺得有點(diǎn)委屈，他真沒有想把二叔一家趕走，可現(xiàn)在所有人都認(rèn)為，家里是為了供他讀書才這么干的。

    他不能讓眾人這么想，但又不好跟人解釋，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和趙志東拉近關(guān)系。于是，他端著一杯酒，擠到了顧秋實(shí)身邊。

    “志東，來，咱們兄弟喝一杯?！?/br>
    顧秋實(shí)似笑非笑：“你最好離我遠(yuǎn)點(diǎn)，原先咱們是親的堂兄弟，我不搭理你，長輩會不高興。如今不一樣了，我們只是同姓而已，就憑你之前干的那些事，我不想和你再稱兄道弟?！?/br>
    趙志鵬有點(diǎn)尷尬：“我那只是借一下你的名頭而已，也不是真的就把賬賴你身上?！?/br>
    “哪怕只是一個名頭，我又憑什么借你？”顧秋實(shí)嘲諷道：“你說借就借，有和我商量過嗎？明明知道你媳婦誤會，卻一點(diǎn)不攔著，即便你訓(xùn)斥她兩句，讓她給我個好臉，也沒這么討厭你。滾！”

    看趙志鵬還要說話，顧秋實(shí)冷笑一聲：“你應(yīng)該不想讓家里知道你花媳婦嫁妝的事吧？”

    此話一出，趙志鵬不敢再糾纏。

    顧秋實(shí)看他要退，還不放過：“之前你說過年之前都不回鄉(xiāng)，卻這么快就溜回來了。讓我猜猜，你那些所謂借出去的銀子，應(yīng)該是被花完了吧？這一次回來，為了籌銀子堵那個洞?！?/br>
    趙志鵬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我……你別胡說！我只是想爹娘了，回來探望他們而已。”

    “你不糾纏我的話，我不會胡說。還有管好，你的家人，不要讓他們再來糾纏我爹?！鳖櫱飳?shí)想了想，“對了，你在外頭欠了那么多的銀子，別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你們家要是敢上門借錢，我絕對不會再幫你隱瞞?！?/br>
    趙志鵬面色愈發(fā)尷尬。

    他這一次至少要帶十兩回城才算從容，但家里沒有多少銀子，想要拿出這么多，只能賣房賣地。本來他也想著問趙志東借一點(diǎn)，就等著今天過了開口呢，沒想到趙志東先把這話給堵了回來。

    “我不問你借就是了。只是你也要信守承諾，不要把那些事告訴外人?！?/br>
    顧秋實(shí)嗤笑：“我可沒有承諾過?！?/br>
    趙志鵬：“……”

    有人看到兄弟倆在低聲說話，笑著調(diào)侃：“你們這對親堂兄弟，如今都不是一家人了，還這么親密呢？”

    此人是村長的一個遠(yuǎn)方侄子，家里兄弟六人，多大的院子像是腌咸菜似的才住得下。他早就看上了趙大方的院子，之前經(jīng)常往這邊送菜，或是過來幫忙，只等著人一死，自家撿現(xiàn)成的，誰知道半路會殺出一個趙繼發(fā)。

    趙大方有了兒孫，他的田地和房子就不會便宜了外人。這人往這邊獻(xiàn)殷勤已經(jīng)有兩三年，眼看到手的鴨子飛了，能高興才怪。

    他這話含著挑撥之意，會讓人以為這對堂兄弟還很親密，趙大方這個過繼來的孫子根本養(yǎng)不熟。

    顧秋實(shí)出聲：“別把我倆混為一談，是趙志鵬主動來找我的?！?/br>
    趙志鵬聽到這話險(xiǎn)些抓狂。

    他一個讀書人，在村里也算有頭有臉，走出去不管長輩晚輩，對他的態(tài)度都很和善。他要是跟誰說話，那人還會受寵若驚。讀了這么多年的書，還是第一回被人這樣嫌棄。

    認(rèn)親宴挺順利，村里的人幫別人家做事，那都是有來有往，旁人有事你去幫忙，到自家做事，人家才會誠心誠意。

    往日里趙大方夫妻二人在村里的存在感不高，上一次他辦喪事，來的人不多，宴席一完，眾人收拾了一下就走了，給他留了不少活兒。而這一次就不一樣，宴席過后，女人幫著擦桌掃地洗碗，男人們幫著把借來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送回各家，半個時(shí)辰不到，院子里已經(jīng)和沒辦事一樣干凈整潔。

    趙大方站在屋檐下，心知今天這些人留下幫忙，看的是趙繼發(fā)夫妻二人的面子，愈發(fā)覺得這個兒子沒認(rèn)錯。

    *

    趙志鵬不敢在家里多待，城里的媳婦還等著他回去呢，在認(rèn)親宴的當(dāng)晚，他催促家里幫忙準(zhǔn)備銀子。

    “至少要十兩，如果能有二十兩，我一定能找人幫我作保?！?/br>
    聽了這話，一家人的脊背都彎了幾分。

    周氏知道家里沒有多少積蓄，其實(shí)家里每年的收成不算少，可兒子讀書花銷巨大，一開始還有點(diǎn)積蓄，后來兒子成親，花完了他們所有的銀子，連家里的存糧都賣掉了。

    “志鵬，家里上哪兒找這么多銀子出來？你媳婦那邊不想想辦法？等你考中了，她跟著享福，你岳父岳母面上也有光啊?！?/br>
    趙志鵬垂下眼眸，他哪里敢說這些銀子不是拿來走動攀關(guān)系，而是用來堵他之前的債務(wù)？

    “他們也出十兩，紅兒說了不夠，想要再為我爭取一點(diǎn)，但是我岳父說，這種事情該我們家拿大頭。我覺得這話有理，人家要是主動給了，我能接著，可要是不愿意，咱也不好強(qiáng)迫不是？”

    趙繼強(qiáng)做夢都想要做秀才的爹，要是兒子能做官，他做個官太爺就更好了。當(dāng)即起身：“我先去借，湊夠了自然最好，如果借不到這么多，那就賣兩畝地。”

    他說著就往外走。

    趙志鵬沒有阻止，村里的趙家人日子過得挺殷實(shí)，不說頓頓大米白面，家里多多少少都有個一二兩的積蓄。

    一家一兩，十家也就湊夠了。

    當(dāng)然了，借錢這種丟人的事，不符合他讀書人的身份。他沒有阻攔，也沒有提出要一起，而是起身去了茅房。

    老祖宗對趙繼強(qiáng)很是失望，回家后還病了一場。

    家里年紀(jì)最長的老人病了，族人各家都會上門探望，即便什么東西也不送，也會問一問。

    這一問，就得知老祖宗是被趙家過繼之事給氣著的。

    說實(shí)話，趙老頭的日子過得不差……這一次他口口聲聲說是不想讓做生意的孫子牽連了讀書的孫子才過繼，可商戶人家能夠科舉這規(guī)矩已經(jīng)有了好幾年，雖說這規(guī)矩有可能被改回去，但是，他們已經(jīng)分家了呀，趙志鵬和趙志東根本就不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