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jié)
皇帝不敢去想,先強(qiáng)迫自己掐斷了那個可能。 他想先聽太子說。 太子得到了李高的確認(rèn)后,原本想撲進(jìn)皇帝的懷里,如今見皇帝也來質(zhì)問自己,腳步突然又頓住了。 腦子里想起了那張紙條上的字。 ——不要告訴皇帝,他得知真相后,只會殺了你。記住,生死關(guān)頭,只有李高能救你。 太子緊張地看著皇帝,再一次呆了。 可皇帝急于知道答案,并沒有李高的耐心,見太子半天不開口,氣不打一處來,怒聲道:“朕問你,你說話啊,你啞巴了嗎?!?/br> 太子嚇得一個哆嗦。 太子不僅沒有回答他,還往后退了兩步,嗚嗚地哭了起來,“父皇,不要我了……” 皇帝一個頭兩個大,吼了一聲,“哭什么哭?!”關(guān)鍵時候,一點(diǎn)男子漢的氣概都沒有,哭哭啼啼,是要急死他嗎。 許是那一聲太兇,太子本就心虛,以為他要對自己動手,轉(zhuǎn)身便往回跑,一把抱住了李高,“不要?dú)⑽?,不要?dú)⑽?,我是太子,我不是野種……” 屋內(nèi)死寂般地安靜。 李高眼睛一閉,深吸一口氣,既然已經(jīng)暴露,便也沒什么可隱藏的,且今夜明顯是有人在他之外,又設(shè)了一個局。 等的只怕就是這一刻。 李高輕輕拍了拍太子的脊背,安撫他,“不用怕,沒人能傷害你?!?/br> 皇帝愣了好久才回過神,看著緊緊抱住李高尋求庇佑的太子,腦子里一陣陣發(fā)黑。 他親手賜封的太子,養(yǎng)了七年的孩子,不是他的。市井里才會發(fā)生的戲劇,如今搬到了帝皇家,他成了主人公。 太子不是他的,那是誰的? 也不用問了。 眼前兩人抱在一起,儼然一副父子情深,血濃于水,已說明了一切。 但隨之而來的便是更多的疑惑。 他李高不是太監(jiān)嗎? 不可能有假。 進(jìn)宮之時,宮內(nèi)的人對他驗(yàn)過身,還曾告訴他,行刑之人,手段極為殘忍,二兩rou,幾乎不剩。 他怎么有本事生出太子? 可想起以往的種種,他對朱氏的善待,曾多次在自己面前替國公府說情,對太子的喜愛,還有今日的這一切。 若是太子是他的,便能解釋得通。 他殺了自己和太后,扶持太子上位,做太上皇。 進(jìn)宮時他是太監(jiān),那么在進(jìn)宮之前呢?說不定早就同朱氏勾搭上了,以苦rou計(jì),蒙騙住了自己。 多大的一盤棋啊。 恥辱。 天大的恥辱。 當(dāng)年先帝為何在一眾宗族內(nèi),獨(dú)獨(dú)挑了他,理由是他單純,沒有那么多的心眼兒,當(dāng)時他知道后,還有些不服氣。 單純之人,說直白點(diǎn),不就是蠢? 是以,先帝封他為太子后,他便開始沉淀,去學(xué)如何揣摩人心,至今做了十來年的皇帝,自認(rèn)為心思深沉,能應(yīng)付那幫子圓滑狡詐的臣子了,沒想到,到頭來成了最大的笑話。 太子不是他的。 皇帝有些承受不住,沒站穩(wěn),腳步一晃,腳后跟碰到了身后的臺階,險(xiǎn)些摔了下去。 “陛下,當(dāng)心!”情急之下,屋內(nèi)的晏玉衡提醒了一聲,下意識去扶,可雙手被綁住,肩膀上又架著刀,才膝行了兩步便被人逼退了回來,繼而又勸道:“陛下,此番逆賊謀反,只怕早有預(yù)謀,目的為亂人心智,陛下萬萬不能著了他的道,太子殿下尚小,于圖謀不軌的逆賊而言,最好利用,若陛下鉆進(jìn)他們的圈套內(nèi),氣出個好歹來,正和逆賊的心意,逆賊怕是打著以太子殿下令諸侯的主意?!?/br> 晏玉衡看了一眼李高,又慫又敢,縮著脖子揶揄道:“以總管的身子,只怕還生不出來兒子。殿下今年春末剛過七歲的生辰,而李總管,早在八年前的春初便凈了身,月份不對,起碼差兩三月……” 皇帝被他一說,愣了愣。 什么春初春末,他腦子已徹底亂了。 李高聽完晏玉衡的一套說辭,也愣了一瞬,意外地看向了晏玉衡,“小郡王算數(shù)不錯。” 晏玉衡生怕他讓人砍自己一刀,躲開了他的目光,嘀咕道:“過獎過獎,還是李總管更厲害一些,如此荒謬的說法,都能編造出來。” 對啊,如此荒謬的說法,不可能編造的出來。 除非是事實(shí)。 皇帝不僅沒有被開解到,再一次被打擊。 差幾個月,那不就是進(jìn)宮前嗎。 皇帝在看著太子那雙對自己防備的目光,心口直往下墜,像是一記耳光打在他臉上,只覺無比的諷刺。 這么多年,他替別人養(yǎng)了兒子,差點(diǎn)就讓別人的兒子坐上了皇位。 他竟然到今日才得知。 皇帝連自己的聲音都找不到了,麻木地問道:“李高,朕問你,你當(dāng)年救朕,可是有意而為?” 如今的局勢對李高來說,有些不利了。 太子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皇帝也知道了,那這屋內(nèi)的人,就絕對不能活著。 李高沒心思去哄他了,“事到如今,陛下還有必要再問這些嗎,成王敗寇,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陛下就當(dāng)是再經(jīng)歷一回奪嫡的磨難吧?!?/br> 話音一落,便同薛閔吩咐,“帶太子出去。” 太子早已松開了李高,雖憎惡,不愿意承認(rèn),但心頭到底還是清楚什么是真相。 李高就是他的父親,他不會傷害自己。 薛閔去牽他,太子也沒再掙扎。 兩人剛往外走了兩步,晏玉衡突然驚呼了一聲,“陛下,當(dāng)心!” 正打算乖乖出去的太子,聞言頓時回頭,猛地掙脫開薛閔,回頭便朝著皇帝奔去,“父皇,不要傷害父皇,不許殺他!” 七歲的孩子,對血脈的認(rèn)知很渺小,被皇帝養(yǎng)了七年,不是親生勝似親生,曾可能看著他死。 幾乎同時,門口方向一枚冷箭離弦而出,眾人屏吸的功夫,那只冷箭,便朝著撲向皇帝的太子的后背而去。 白明霽豁然起身。 還沒來得及,李高已先她一步飛撲過去,用自己的一只胳膊,硬生生地?fù)踝×四侵挥鸺?,一瞬間,羽箭穿過了他的胳膊,刺了個對穿。 氣氛凝固了幾息后,場面一團(tuán)混亂。 “總管!” “主子……” 薛閔怒目看向門口的太監(jiān),大吼道:“誰射的箭?!” 那名射箭的太監(jiān)嚇得魂不守舍,癱在了地上,主動認(rèn)錯磕頭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適才我手突然麻了一下……” 僵持了這么久,弓箭手一直繃直神經(jīng),長時間下精神難免會緊張。 薛閔一把把人提了起來,打算了結(jié)了他,李高出聲制止,“行了。” 薛閔瞪了那人幾眼,恨得咬牙切齒。 都怪主子脾氣太好。 不情不愿地松開了射箭的太監(jiān),薛閔匆匆地回到了李高的身邊,一名太監(jiān)已拿出藥瓶,緊張地往他胳膊上倒,白色的粉末,沒入鮮血的血液中,瞬間被淹沒,很快流失掉。 不把箭頭取出來不行。 薛閔急著抓了一個太監(jiān),吩咐道:“趕緊去叫太醫(yī)來!” 這時候太醫(yī)恐怕不好找。 人出去,容易招惹上麻煩。 李高道:“不必了,今日所有人都不得出去,多撒點(diǎn)止血粉便是?!?/br> 找不到太醫(yī),薛閔便自己來,蹲在地上,替李高撕開衣袖,露出了血淋淋的傷口,一瓶藥粉全都倒下去后,薛閔撕下了自己身上的一塊布條,對著傷口邊緣按了下去,“主子,忍著點(diǎn)?!?/br> 李高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倒也沒呻|吟出聲,轉(zhuǎn)過頭,目光緩緩地看向晏玉衡,冷笑道:“看來最該閉嘴的,是小郡王你啊?!?/br> 晏玉衡嚇得縮成了一團(tuán),“我,我只是,提醒一下陛下……” 薛閔也看他不順眼,起身道:“我去宰了他?!?/br> “救命……”晏玉衡嚇得抱住了腦袋。 白明霽見狀又竄了起來,再一次被晏長陵按住肩膀,淡然地道:“說了好好看戲,不要多管閑事?!?/br> 白明霽:“……” 這叫閑事? 都要?dú)⑷肆恕?/br> 白明霽耽擱的那一瞬,陸隱見已出了手。 手腕處的繩子不知何時被他脫開,轉(zhuǎn)過身奪下身側(cè)太監(jiān)手里的彎刀,替晏玉衡擋住了一刀,呵斥道:“夠了!” “爾等賊子閹人,挾持天子,誘逼太子,禍亂朝綱,當(dāng)真以為今日從這出去,便能計(jì)謀得逞,坐擁天下了?京城內(nèi)的各世家,朝中文武百官,黎明百姓,豈能容得了你們這些閹人當(dāng)?shù)???/br> 薛閔最討厭的便是,這些所謂的文人墨士口中,動不動便是一句閹人,怒聲回懟,“閹人怎么了?閹人就不是人了?誰生下來沒個完整的身子,不過是命運(yùn)作弄,被你們這些高高在上,暴虐無道的貴人們,逼成了閹人,如今你們倒是反過來指責(zé)嘲笑咱們的不齊全了?!?/br> “薛閔?!崩罡叱雎曋浦?。 “主子,奴才不吐不快!”薛閔手里的彎刀突然往身前一掃,怒聲道:“主子一點(diǎn)都不低賤!他心胸豁達(dá),比你們所有人都要虔誠懂禮,進(jìn)宮八年,無論是誰,主子都能以禮相待,從不覺得誰低人一等,反而是你們這些飽讀詩書的高門子弟,目中無人,驕傲蠻橫,沒有半點(diǎn)君子之風(fēng)?!?/br> 薛閔看向了不遠(yuǎn)處的太子,聲音一軟,“主子從未害過任何人,出身不代表一切,他心懷善良,當(dāng)他的兒子一點(diǎn)都不丟人。起碼他能在危機(jī)時候,舍去性命保護(hù)自己的親人?!毖﹂h還在為他最初的那一句話,耿耿于懷,“任何人都可以說他低賤,但殿下您,不能?!?/br> 因?yàn)槟鞘撬赣H,一個真正為了他好,從他出生,便舍去半條命,為他謀取前程的父親,不該被他罵低賤。 太子早被那一箭嚇得臉色蒼白。 看到李高抬起一只血淋淋的胳膊,第一反應(yīng)是害怕,恐懼之下,他無法再生出其他感情。 哪怕是同情,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