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芮爾說到這兒難耐地沉默了片刻，想起艦長在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還笑著開了個玩笑——[或許我該感謝或許是這場高燒，讓我沒有被低氧艙的低溫凍死。]正常人都知道，高燒加上低溫才更加致命。

    余讓的視線隔著玻璃鏡片，看到娜芮爾的臉上，他看出來這位女士此刻正處在悲傷當中。

    余讓想，阿德加內(nèi)很受這群人的尊重和愛戴。

    他們都真心實意地，為阿德加內(nèi)曾遭遇過的痛苦而悲傷痛苦。

    [阿德加內(nèi)本人甚至看起來都沒有你們痛苦。]余讓心想。

    余讓想了想，企圖安撫娜芮爾：“艦長很偉大?！?/br>
    娜芮爾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繼續(xù)道：“是的。后來他趁[毒蟲]停下來補給的時間，讓自己從飛船上掉落了下來?？墒呛懿恍业?，他掉落在了一個垃圾星，我們官方把這顆星球稱為圭爾ix號蟲災星，這顆被蟲子覆蓋的星球上，生活著為數(shù)不多的土著難民，他們住在地底，隔一段時間會有一部分人來到地上，撿別的飛船扔下的東西?！?/br>
    余讓對此完全不了解，他甚至對那斯這顆星球都不了解。

    娜芮爾頓了頓，語氣沉重地繼續(xù)道：“艦長說，土著難民因為他眼睛的顏色，以為是有價值的礦石，而挖掉了他的眼睛?！?/br>
    “……”余讓皺了下眉頭。

    而后余讓得到了一個他前幾天曾好奇過的答案。

    娜芮爾說：“我們找回艦長后，艦長讓我給他的大腦做了個手術(shù)。具體的手術(shù)就不解釋了，我們按照他的要求屏蔽了他關于在圭爾ix號上的部分感知，讓這段記憶不再過于影響他?！?/br>
    余讓：“屏蔽了一部分情感？”

    娜芮爾點頭：“對記憶不造成影響，用通俗形容來解釋的話，那些所經(jīng)歷過的事，變成影視作品一般呈現(xiàn)在自己大腦里?！?/br>
    娜芮爾說：“艦長說，他曾在圭爾ix號上感到絕望，這會影響他的判斷甚至行為能力，所以要求醫(yī)療部門給他做了這個手術(shù)?！?/br>
    余讓感覺到一絲荒唐，他前幾天才覺得艦長是個從來不會絕望的人，他沒什么情緒地陳述道：“艦長一直是個很理性的人，是嗎？”

    娜芮爾點頭應：“是的……”

    她話沒說完，余讓就打斷了她：“可我覺得，人生得有對比和參照，當你不再感知痛苦是痛苦時，那可能也無法獲得快樂。”

    余讓罕見的話多了起來：“吃到了甜的水果，才能分辨酸的是哪些，你覺得呢，女士？”

    “……”娜芮爾頓了頓，她眨了下眼，“我覺得你的這個說法很有趣。感覺你對此深有體會?！?/br>
    她深深看了余讓一眼：“但我覺得痛苦超越精神承受范圍，就可以用科學的辦法進行干預。如果你對此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用科學的方法讓你與這些超閾值的痛苦隔離?！?/br>
    余讓面無表情道：“我不相信當代科學?！?/br>
    娜芮爾從悲傷情緒恢復過來，聞言笑了聲：“那你相信什么？”余讓沒搭話。

    娜芮爾也沒有再問，她又笑了聲：“你很有趣?！彼值?，“我非常相信科學。”

    “……”

    娜芮爾道：“我相信智腦匹配的婚姻數(shù)據(jù)，這也是科學?！?/br>
    她伸手以示友好：“很高興認識你，余讓，我叫娜芮爾，是阿波羅號上的醫(yī)療官，也是阿德加內(nèi)艦長的醫(yī)療官?！?/br>
    余讓盯著她的手指看，他本想說——對智能設備的太過依賴，可能會讓人類被人工智能取代。他不相信婚姻匹配的數(shù)據(jù)，他和阿德加內(nèi)相匹配的數(shù)據(jù)，應該無限接近零。

    他應該只是活在這個世界的一抹幽魂。-

    后來很多年，余讓回想起那斯的中心醫(yī)院，回想起他和醫(yī)療官一段意味不明的聊天內(nèi)容，還回想起他在醫(yī)院馬桶上做下的一個決定。

    他想到婚姻匹配數(shù)據(jù)和當代科學。

    他分明是為了尋死，而留下一個人。

    最后卻因為這個人，而愿意活了下來。

    誰也不知道這應該屬于當代科學，還是命運幽默。

    第11章 11異鄉(xiāng)人（一）

    那斯的夏季有三個月，夏季一結(jié)束，就直接進入漫長的冬季。

    余讓不懂這個星球的運轉(zhuǎn)，酷熱的夏天會持續(xù)到新聞提醒民眾寒冬將至，或者天際飄起一層濃重白霧，在幾天之后，那斯就幾乎一瞬間由熱入冬。

    “冬季怎么樣，很寒冷？”

    阿德加內(nèi)出院后，在娜芮爾專用藥和貼身觀察記錄下，他的脊椎恢復了些支撐力，這讓他終于不用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此刻他坐在輪椅上，雙眼球位置仍舊蒙著一層黑色的晶體，因為艾麗播報的[寒冬將來、請各位居民注意避免戶外活動]，故而問了一句。

    他的外置發(fā)聲器也應他自己的要求被拆了下來，因為嗓子還未徹底恢復，說話時候聲音很低，不仔細聽，會聽不清他在說什么。

    智能設備也是如此，艾麗播放完統(tǒng)一推送的天氣信息后，問了句：“你說什么，加內(nèi)先生？”

    阿德加內(nèi)因為嗓子有些癢，干咳了一聲。-

    余讓在冰箱前已經(jīng)站了五分鐘，因為阿德加內(nèi)的入住，他本來塞滿了能量棒的冰箱里，不得不空出一點位置來擺放食物。

    ——這個人為什么就不能和自己一樣吃能量棒？

    余讓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