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自然的，畢竟我們是戰(zhàn)勝國?！?/br>
    “……嘖，余不要和你們說話了。”

    篤篤篤——篤篤篤——

    隨著挖掘的進度，地上的泥沙與碎石逐漸堆積起來，但很快又被液化的瑪那沒過了。

    “不過，基什的王為什么要來烏魯克呢？”鋼灰色眼睛的女人問，“我記得建造哀悼之塔的時候，您似乎是和大家一起住在蘆葦屋里呢，留在基什的話，應(yīng)該會住在很大很豪華的宮殿里吧？就像我們的王一樣?！?/br>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這座偉大建筑的歷史豐碑上必須要留下余的名字啊?！卑①ふf，“當然，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余想要從王宮逃走。”

    “基什的王宮住起來不舒服嗎？”

    “怎么可能？那可是余親手設(shè)計擴建的宮殿，如果未來有后人要入宮參觀的話，比烏魯克王宮多收十個舍客勒都不為過?！卑①さ穆曇糨p了一點， “只是……住在那里的時候，余并不開心?！?/br>
    背后隱約傳來了一些水花濺起時的水聲。

    緹克曼努沒有回頭，那細而又細的聲音就這樣淹沒在了金屬碰撞的聲響中。

    篤篤篤——篤篤篤——

    “住在好房子里也會不開心嗎？”女人的聲音很輕，充滿了倦意，她似乎只是想通過說話來讓自己打起精神。

    “烏魯克王也住在好房子里，他難道就一直很開心嗎？”

    “應(yīng)該是吧……？”頭發(fā)和麥穗同色的少年將鋤頭豎起來，當作拐杖一樣撐在地上，有些疲憊地笑了起來，“因為王經(jīng)常笑嘛……笑聲有時甚至能從內(nèi)庭院傳到宮門外，非常響亮呢。”

    “哼，那只說明烏魯克王是一個吵鬧的家伙?！?/br>
    之前那個好奇心旺盛的青年似乎長久地陷入了沉默，沒有再出過聲。

    篤篤——篤篤——

    金屬敲擊碎石的聲音越來越稀疏，越來越緩慢，漸漸無法再掩蓋水花掀起的聲音了。

    “余是由寧胡爾薩格撫養(yǎng)長大的。雖然直到十五歲才登基，但父王在界河之戰(zhàn)后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自尊，整天沉迷于酒色，不愿面對自己曾淪為階下囚的現(xiàn)實，所以余很早就以王儲的身份開始處理朝政了。”

    因為沒有人再回應(yīng)，阿伽的聲音愈來愈輕，最后變成了自言自語似的呢喃。

    “母后是普通人類，所以到了余這一代，體內(nèi)的神血已經(jīng)很稀薄了。為了保證余還能使用終結(jié)劍，寧胡爾薩格甚至不惜用她的鮮血飼育余，讓余體內(nèi)能夠長葆神性?！?/br>
    “自從埃阿取代了她作為三主神的位置后，她對權(quán)欲的執(zhí)念日復一日地加重，迫不及待地想要讓基什再度強大起來，讓她重現(xiàn)往日身為大地母神的榮光……而這榮光復興藍圖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就是身為王的余?！?/br>
    篤——篤——

    “寧胡爾薩格殺死了母后，強行得到了余的撫養(yǎng)權(quán)，然后按照她心中完美君王的標準，將余一點點雕琢成了她想要的樣子……說實話，雖然她養(yǎng)了余二十多年，可余對過去和她相處的日子沒有任何印象，只記得她曾一遍又一遍地在余的耳邊說'阿伽，你難道要讓mama失望了嗎？'。這二十多年的時光，余的存在就是為了不讓她失望——這就是余自出生以來全部的人生意義?！?/br>
    “當然，要說她對我沒有半點恩情，那就是純粹的謊言了……然而她的每一次饋贈，最后都會向我索求數(shù)倍的回報，由于她愛我，所以我只要有任何抵抗，就極大地傷害了她——一個深愛著我的人的心?！彼恼Z氣聽起來有些失魂落魄，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改變了自稱，“太累了，那樣的生活……所以我寧可她拋棄我，像對待狗那樣鄙棄我、虐待我，也不想得到她的愛。”

    “阿伽……”

    “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一樣了。”阿伽的聲音忽然變得輕快起來，即使他極力遮掩，在這種情況下依然顯得十分刻意，“因為寧胡爾薩格已經(jīng)死了，而余已經(jīng)自由了，還建造了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建筑，充分證明了余就是比只會算賬本的烏魯克王更優(yōu)秀！哼哼，可惜的是余的書吏不在這里，否則一定要將這句話記進起居注里，供后人閱覽……啊哈！余這里能看到另一側(cè)的亮光了。”

    “我這里也鑿開了?！本熆寺D(zhuǎn)身之際，阿伽忽然靠了過來，按住了她的肩膀。

    “不要回頭，宰相大人?！卑①さ吐暤?，“兩個點被鑿開后，就可以通過撥沙把洞口越弄越大了，對吧？”

    “……嗯?！彼杏X喉嚨里分泌出了某種粘稠又苦澀的東西，也許是上涌的膽汁，也許是她的舌頭腐爛了……也許是空氣里那悲傷的、像菌類一樣潮濕的氣味，像那層包裹著身體的rou色油膜一樣裹住了她的心臟，“我們可以試著把兩邊的洞口弄到一起?！?/br>
    地下甬道里又恢復了安靜，只有鐵鍬和斧子從碎石表面刮過時的窸窣聲，很輕微的聲響，但聽起來讓人牙根發(fā)酸。

    阿伽的速度比她快一些，當對方靠近她時，緹克曼努才發(fā)現(xiàn)他手臂上的皮膚也已經(jīng)皸裂了，露出紅色的血rou，依稀能看到下方骨骼的輪廓。

    “呼……終于……”當瑪那的金色溪流終于淌過了坍塌點，朝地核的方向流去時，阿伽沉沉地喘了口氣，“穿著濕溜溜的鞋子感覺真難受，所以余才討厭下雨天啊……”

    然而那并不是瑪那液化后打濕了鞋子的感覺……那是鞋子被溶解后，雙腳也逐漸被液化的瑪那融化，腳底變成了一層油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