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那個年紀……”耶底底亞重復了一遍，“所以您以前有過？”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猊下那樣生而知之?！彼f，“在我們的母親去世后不久，有段時間我很嫉妒塔瑪——現(xiàn)在回想起來實在太傻了，她當時不過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除了哭和笑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可我還是對她惱恨不已，我討厭她總是占據(jù)猊下的視線，討厭晚膳進行到一半時，她忽然嚎啕大哭，讓猊下不得不去看顧她，而把我丟在餐桌邊，我討厭當早課結(jié)束后，回來看到猊下抱著她輕聲哼著搖籃曲……”

    “啊哈。”希蘭裝模作樣地挖了挖耳朵，“聽著真讓人熟悉，是不是哪個我認識的人呢？”

    耶底底亞偷偷踢了一下希蘭的腳踝，后者朝他吐舌頭。

    “當母親死后，我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孤獨，彷徨，不安，我感覺自己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猊下，但猊下不僅無法全心全意地陪著我，她能給我的關(guān)注甚至不如從前?！毖荷除堈f，“好在即使是那個時候，我也知道因為這種原因?qū)︹ハ掳l(fā)脾氣是不妥的，她總是很忙……當你真正心系一個國家時，很難有放松的時候。唯一的放松方法是把怒火轉(zhuǎn)移到父王身上，畢竟抱怨父王不會讓人有什么愧疚心。”

    耶底底亞必須咬住舌尖才能勉強讓自己不笑出來：“但您最后還是找到了讓內(nèi)心平靜的辦法?！?/br>
    押沙龍笑了笑：“人最后總是要和自己和解的?！?/br>
    “有什么契機嗎？”

    “契機么……很難說。”他說，“也許你們會覺得那時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以至于感化了當時還不懂事的我……然而那個過程很平淡，你們聽完后多半會很失望?！?/br>
    “我會謹慎地發(fā)表評價?！币椎讈啽M可能不動生色地回答，“但您得先說才行。”

    “好吧，既然你們這么想聽……”押沙龍聳了聳肩，“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父王因為飲酒過度在后花園里睡了一宿，醒來后連續(xù)病了好幾天，猊下一如既往地接過了他的工作，忙碌得很難抽出時間來看望我和塔瑪，出于想要博取稱贊的虛榮心和些微的t責任感，我主動接過了照看塔瑪?shù)墓ぷ??！?/br>
    希蘭問：“然后你們相處出了感情？”

    “不?！毖荷除堈f，“事實上，我一直堅信讓某個人討厭嬰兒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派那個人去照顧嬰兒?！?/br>
    耶底底亞躊躇了一會兒：“這看起來不像是要和解的樣子……”

    “這種情況持續(xù)了一段時間，雖然有仆從們的幫助，但事情沒有因此而變得太容易。”押沙龍笑了起來，“當我感覺自己差不多要變得有點神經(jīng)質(zhì)的時候，猊下終于結(jié)束了工作，有時間來看我們了。雖然我第一時間就見到了她，但那是因為我剛好也在塔瑪?shù)姆块g，這種認知讓我感覺很難受……然后猊下走了過來，抱起了塔瑪，也抱住了我，安慰我說辛苦了?！?/br>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這樣同自己和解了?！毖荷除堈f，“所以我才說這是一個無聊的故事。沒有發(fā)生什么峰回路轉(zhuǎn)的情節(jié)，也沒有淚水和感動，當時我靠在她的肩窩里，看不見她的臉，但她的聲音像嘆息一樣從我耳邊淌過……聽起來如此疲憊，我知道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因為我當時也幾乎精疲力盡，所以我知道能夠克服內(nèi)心的戾氣而去愛別人，對別人溫柔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br>
    “所以我決定也去愛她所愛的一切，好減少一些她的負擔……當然，塔瑪是我的親meimei，愛她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我的決定也沒有多么偉大，只是單純履行了作為兄長的義務而已?！?/br>
    “其實也沒有那么無聊。”希蘭評價道。

    “是嗎？看來我還有一點講故事的天賦。所以你們現(xiàn)在愿意回房間待著了嗎？”

    “……你跑出來就是為了這個？”

    “也有些別的原因，但這個最重要。”押沙龍說，“另一個問題是，客房好像有點不太夠，而烏利亞閣下和我都是成人，睡在一個房間里有點太擠了，所以得委屈你們其中一個……”

    希蘭用此生從未有過的反應速度回答：“我可以和烏利亞擠一個房間！”

    還沉浸在押沙龍故事中的耶底底亞慢了一拍，當他緩過神時，迎上的是押沙龍溫和的目光：“是嗎？那看來你就是我今晚的室友了，耶底底亞?！?/br>
    耶底底亞硬著頭皮回以一個微笑。

    得找個機會把希蘭干掉。

    第176章

    當耶底底亞回到房間時,押沙龍已經(jīng)洗漱過了，他倚著床頭，曬黑的皮膚上散發(fā)出溫熱的水汽,淺綠色的長發(fā)沿著肩頭散落,被燭光染成了金色——耶底底亞看著他，甚至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的千里眼回來了，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其實是年輕時的大衛(wèi)。

    那種奇妙的幻想很快就消散了，但先前面對押沙龍的不適與無措依然存在, 他拘謹?shù)赝瑢Ψ酱蛄苏泻? 直到爬上雙層床，對方的臉在眼前消失，他才終于感覺松了口氣。

    俄而，下床鋪的蠟燭被吹滅了, 房間陷入了黑暗。

    他很困，也很累……耶底底亞如此告訴自己,他現(xiàn)在最想做的就是睡一個好覺，無論今天發(fā)生了什么,夜晚不應該用來考慮白天的事。

    但理性上的認知并不能幫助一個人順利入睡,他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即使有意放輕了自己的動作,但床柱發(fā)出了輕微的咯吱聲，他聽見押沙龍的聲音從床下傳來：“睡不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