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只能低聲答道：“都是一些陳年往事了?！?/br>
    “王姐在臨終前留了一封信給我。”亞瑟回憶道，“那封信大約有三分之二都在談?wù)摬涣蓄嵉奈磥恚钡阶詈蟛盘峒傲艘恍┧饺烁星?。在信的末尾，王姐說她好像也對我產(chǎn)生了某種特殊的感情，但不確定那是否是愛?！?/br>
    上一次羅曼感到如此妒火中燒，還是從希蘭口中得知他與猊下有過露水情緣的時候。

    他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哈哈，把這種私事告訴我這樣的外人是不是不太好……”

    “最初，我認為答案是肯定的——不，應(yīng)該說這個答案在我心中從未變過?！眮喩坪鯇λ姆磻?yīng)無動于衷，“然而，在成為不列顛唯一的統(tǒng)治者后，我在許多事情上的心態(tài)不免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比如說……羅馬尼醫(yī)生，你清楚要贍養(yǎng)一支裝備精良的常駐軍隊需要多少錢嗎？”

    羅曼愣了一下——他當然清楚，只是不明白亞瑟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我不知道——至少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不知道?！笨赡苁撬@愕的表情太過夸張，亞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很奇怪，是不是？畢竟在雙王共治時期，軍權(quán)是歸t國王管理的。但我對軍備費用幾乎沒什么概念，一是因為這部分開銷屬于財政問題，由御前會議負責處理，二是因為騎士團幾乎從來不缺錢，擁有做工最精良的盔甲和武器，有專人護理戰(zhàn)馬和馬具仿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至于戰(zhàn)場上那些廢棄的軍備是如何回收再利用的，就更是與我無關(guān)了?！?/br>
    “可以說，盡管我在獨立當政前已經(jīng)登基為王很久了，但在戰(zhàn)場以外的部分，我就像孩子一樣天真。戈達德卿——我的財政大臣說王姐寵壞了我，真是一點不錯。從那時起，我才真正明白王姐曾經(jīng)為這個國家所做的一切，明白她所承擔的責任。我憎恨戈達德，因為他向那些害死了王姐的人屈服，還與他們同流合污，但對于他的指責，我沒有任何可以反駁的地方，一切都是我應(yīng)得的。”

    亞瑟雙手交疊，眼神中第一次有了疲憊與悵意，與他年輕的面龐相悖：“所以某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即使王姐彌留之際向我表達的感情的確是愛，我又真的有資格得到它嗎？”

    這倒是解釋了很多事情——倫戈米尼亞德會為使用者注入神性，作為人類的感性會逐漸消逝，而神靈化后對感情的遺忘，往往會從最美好的部分開始。

    比起美夢，人們總是對噩夢記得更清楚，比起成功，人們更容易對自己的失敗耿耿于懷，比起喜劇，人們往往對悲劇更印象深刻……總是如此。

    美好的記憶漸漸褪色，只剩下了無法彌補的遺憾，遺憾又漸漸變成了某種病態(tài)的執(zhí)念，成為了支撐那具空殼的唯一動力。

    “我并沒有接受圣槍后的記憶，但我大概能猜到另一個'我'的想法。”對方說，“與其說他是真的相信那是王姐所期盼的世界，不如說是希望讓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是獨當一面的王了……而且這一次，他會創(chuàng)造一個讓王姐也能被寵愛著，如孩子般無憂無慮過著幸福生活的世界，就像她曾經(jīng)為他創(chuàng)造的世界一樣?！?/br>
    說到這里，亞瑟忽然苦笑了一聲。

    “說來慚愧?！彼f，“當初，謝菲爾德卿瞞著王姐擅自作決定，以至于被利恩斯侯爵他們抓住了把柄，我曾為此責怪過她，最后卻做了和她一樣的事情?！?/br>
    好一會兒過去，羅曼才打破了沉默：“抱歉，我并不是有意表現(xiàn)得那么漠然，只是……為什么你要和我說起這些呢？”

    “因為我想從你這里得到一個答案，羅馬尼醫(yī)生?！眮喩粗?，目光意味深長，“為什么你沒有以'耶底底亞'的靈基現(xiàn)身呢？”

    剎那間，羅曼感覺自己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沒必要驚訝，醫(yī)生，我好歹也是被冠位級別的魔術(shù)師撫養(yǎng)長大的，要察覺到同級別的存在并非難事?！睂Ψ秸f，“坦誠說，我早就想和你見上一面了，只可惜我們所處的時代相隔了一千多年。不過托英靈召喚系統(tǒng)的福，我終究還是得到了這個機會?！?/br>
    很難找到一個詞匯準確形容亞瑟此刻的表情——羅曼并不想把自己看得太高，但亞瑟先前那種游刃有余的態(tài)度確實消失了，就好像對方很警惕他，對他的存在很忌憚一樣。羅曼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對他產(chǎn)生這種情緒，因為他人生中所有美好的東西早就被這該死的命運毀了，為什么一個百萬富翁要警惕和忌憚一個家被燒了個精光，還沒有保險賠償?shù)牡姑构砟兀?/br>
    “所有英靈都可以通過不同的側(cè)面獨立顯現(xiàn)，你應(yīng)該也不例外。剝離作為'所羅門'的自己，純粹以'耶底底亞'的身份存在，不就不用面對如今的窘境了嗎？”

    “我……”他避開了亞瑟探究的目光，“這不關(guān)你的事，騎士王。”

    是啊，如果他純粹以耶底底亞的身份而存在的話，埃斐有可能會原諒他……

    但這是不對的。

    他沒有資格得到她的原諒，沒有資格得到希蘭、塔瑪他們的原諒，沒有資格得到蛾摩拉的原諒。

    思緒至此，羅曼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戒指冰冷的觸感讓他的心略微恢復(fù)了平靜。

    他不值得任何美好的結(jié)局。

    只是……

    如果在生命的最后，能讓他做一個短暫的美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