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逐又說：“你不用去給他開門，他知道鑰匙在哪兒。”

    腳步聲朝門口而來，方孝忠把鑰匙放回門沿，轉(zhuǎn)身跑了。

    唐凌推開門，探出身子四下看了看：“沒有人啊?！?/br>
    “那就是你聽錯(cuò)了?！?/br>
    方孝忠背貼樓梯間的墻壁，連呼吸都屏住。

    從樓里出來，室外滴水成冰、呵氣成霧，而他無處可去。

    方才跑得太匆忙，只來得及披上外套，里邊被扯掉的羽絨夾層和毛衣都沒來得及穿。在外面轉(zhuǎn)了兩圈，就已經(jīng)凍得他直哆嗦。

    寒冷帶來的身體折磨也一定程度上分走了他的心理折磨，盡管再也不想回家，他還得回去拿衣服。

    他也不能總這樣，遇到問題就逃避，遇到欺辱就忍受，他要回去直面方守金。好在奶奶也看到了，至少奶奶會站在他這邊吧，能從方守金手里護(hù)住他。

    他悄無聲息回到家，剛踏進(jìn)院子，就已經(jīng)聽到雷親婆的罵聲。

    這令方孝忠松了口氣，自己并非孤立無援。他已經(jīng)看明白了，方守金鬼混要從爺奶手里拿錢，所以在他們跟前還不敢太放肆。有爺奶的庇護(hù)，在家里他也尚且還有一絲生存的空間。

    越朝里走，雷親婆的罵聲越是清晰起來。

    “你是人不是，啊？你個(gè)畜生，我怎么沒有生出來就兩刀剁了你……就是這些下流東西給你害的？”隨著她的怒罵，一些掰斷的碟片，撕爛的絲襪，一股腦地從窗戶里丟出來，差點(diǎn)砸在方孝忠身上。

    方孝忠趕緊閃身躲開這些臟東西，背靠著墻，聽著里面的動靜，長出一口氣，心里感到一絲暢快。

    屋里方守金想搶過他那些玩意兒，雷親婆發(fā)瘋一樣拍打自己并尖叫：“……你還要搶、還要護(hù)，這些晦氣玩意兒，老娘要點(diǎn)一把火燒啦……你不是人，是個(gè)鬼，是閻王派來索命的鬼……啊呀啊呀，我也不活啦，不活啦……”

    對著要死要活的老娘，方守金也耍起潑皮：“燒吧燒吧，你都燒了，把我也燒了，咱娘倆一塊死。”

    “我怎么生了個(gè)你這種東西……老天爺，我做了什么孽……你是人不是，那可是你兒子，你兒子啊……”

    方守金冷笑：“你當(dāng)他面說就算了，你老跟我提這廢話干啥。只有你一天到晚非要他當(dāng)我兒子。你知道他咋想，他一心只想找到他媽，跟他媽走?！?/br>
    “還不是你這做爹的不當(dāng)個(gè)人，你干這混賬事，你叫他怎么認(rèn)你？”

    說起這個(gè)，暴怒發(fā)瘋的雷親婆恢復(fù)了神志，突然苦口婆心勸道：“大方，你對那孩子好點(diǎn)。我跟你爸甭管你在外頭搞些不三不四，回到家你就要正正經(jīng)經(jīng)把他當(dāng)兒子養(yǎng)，往后你才能靠得住他。要不然怎么辦？我跟你爸一死，你就一個(gè)人，你老了誰給你養(yǎng)老送終？”

    “我靠他？”方守金冷哼，“你是做夢沒做醒哩。我早看出來了，買來的白眼狼，養(yǎng)不熟?！?/br>
    “你閉嘴，閉嘴，這話說不得?！崩子H婆壓著聲音，“這事兒你可不能讓人知道?！?/br>
    “看，你心里也清楚得很。要是知道了，他一準(zhǔn)兒就去找自個(gè)親生父母了，哪管你這奶奶。你疼他這么多年，全白費(fèi)。”

    “叫你別說，你還說?！崩子H婆語氣又輕又急，“這么多年了，他上哪兒知道去？一條街都知道他是我方家的孩兒，板上釘釘?shù)氖逻€能變咯？”

    “你還不知道他在找何曉燕，萬一找到，你編那些故事全都得穿幫?！?/br>
    “那婊子都跑了多少年了，說不定早死哪兒了，他能找個(gè)屁?！崩子H婆自信地，“等會兒孩子回來，你道個(gè)歉，說你喝醉了，把他給哄好?！?/br>
    雷親婆翻出兜里的錢給方守金，教他：“你把衣服都給人撕破了，拿著去給他買件新的?！倍笥忠а狼旋X地，“以后再干這種混賬事，我跟你爹拿刀剁了你?！?/br>
    方守金不滿地咕噥：“你還真是舍得給他花。早知道還不如拿錢給我找個(gè)女人，生的還是你們親孫兒?！?/br>
    “你找不到女人是怪你娘老子？怪你自個(gè)管不住那二兩rou，鬧出那種事，誰嫁給你。蹲了多少大牢還不改，怎么沒把你給槍斃逑?！?/br>
    “反正都是買，不如買個(gè)女人。”

    一聽這不著調(diào)的話，氣得雷親婆劈頭蓋臉一頓打：“你以為咱這是大山溝，買個(gè)活人她不知道跑？老娘花那么多錢好讓你們方家有個(gè)獨(dú)苗，你個(gè)狗日的都干了些啥……”

    屋外的方孝忠緊緊捂住嘴巴才沒發(fā)出聲音，而他那雙瞪大的眼睛早已經(jīng)蓄滿淚水?；乇艿谋灸芰钏胍优?，一邁開腿，竟雙腿發(fā)軟一個(gè)趔趄，踩到了雷親婆剛?cè)映鰜淼乃榈?/br>
    屋里瞬間噤聲，過了兩秒，雷親婆試探地：“小忠回來了？”

    在雷親婆從窗戶往外看時(shí)，方孝忠慌不擇路轉(zhuǎn)去房屋的另一側(cè)，然后翻出圍墻，狂奔著逃跑了。

    他不管不顧只往前沖，張著嘴，急促吸入的冷空氣割著他的肺，喉頭深處，涌起血的味道。

    他竟然不是方守金的兒子，而是雷親婆買來的孩子。爺奶不是爺奶，父親也不是父親，所以他才遭到這般對待？

    跑出街巷，沖上無人的公路，方孝忠忍不住開大笑，呵呵呵，哈哈哈……滿心淤積的憤怒和怨恨隨著他的狂笑發(fā)泄，心里突然空了。

    不是就不是，不是正好，他才不要流著方守金那禽獸骯臟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