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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星時刻 第35節(jié)

    “這個是德語,sternstunde,你們看過《人類群星閃耀時》嗎?序言里茨威格把人類歷史上那些戲劇性的、具有重大轉(zhuǎn)折意義的時刻叫做sternstunden,群星閃耀的瞬間。或者換一種翻譯……”

    他說著,目光落在南乙的身上。那雙總是笑著的眼睛裹著一絲狡黠。

    無端的勝負(fù)心開始作祟,秦一隅隱去了那段只有自己知曉的閃電般的相逢,仿佛在玩轉(zhuǎn)瓶子的游戲,將瓶口調(diào)轉(zhuǎn),對準(zhǔn)了南乙,想看看他到底會是什么反應(yīng)。

    沒有人知道,我紋下這行字,是因為你。

    但我想讓其他人知道,你起這個樂隊名,是因為我。

    “恒星時刻。”

    但事情的發(fā)展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樣。

    嚴(yán)霽竟然是這其中唯一為此感到驚訝的人,但由于他個性本來就溫吞,因此連驚訝都顯得過于波瀾不驚。

    “原來我們的樂隊名是這么來的啊?!?/br>
    非常尋常的一個反應(yīng)。

    這讓秦一隅的成就感大大降低。

    遲之陽聳聳肩,道:“當(dāng)時我看到小乙填表的時候就猜到了?!?/br>
    用偶像脖子上的紋身命名自己的樂隊——明明是只有死忠粉才會做出的致敬——可決定這么干的人卻酷得離譜,沒有一絲羞赧,也沒有慌張。

    他取下眼鏡,抬起手,修長的手指穿過黑色發(fā)絲,攏起一半的頭發(fā),扎了一個半馬尾,開口時,語氣也很平常。

    “一時想不到特別合適的,德語單詞容易拼錯,這四個字剛剛好?!?/br>
    也太淡定了。

    越是這樣,秦一隅越是感興趣。

    這人明明一副冷心冷情的樣子,又是哪里來的非他不可的熱情。不,這不是熱情,南乙跟著倆字兒壓根不沾邊。

    這是執(zhí)念啊。

    他終于找到一個勉強(qiáng)合適的詞匯,卻又不得而知其動力和原因。太好奇了,好奇到光是和這個人待在一塊,光是這么一動不動盯著他,都覺得好有趣。

    于是,在兩人回到臥室獨(dú)處的第十二分鐘,南乙終于忍受不了這種長時間的注視,無法繼續(xù)假裝視而不見,他將衣柜門合上,轉(zhuǎn)身靠在門上看向秦一隅。

    “你是有什么話想說嗎?”

    話?秦一隅皺了皺眉。

    他有一肚子話,但一時間找不出任何一個,就像正好端端拋著一大堆球的小丑,猛地被打斷,一個球沒抓住,懵在原地。

    南乙稍稍歪了一下頭,好像在問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對了?!笨偹阆氲揭粋€。

    秦一隅開口之前,四處排查了一遍,確認(rèn)臥室里的確沒有任何攝像頭,才開口:“那些上門討債的混混,是你找人幫我教訓(xùn)的?”

    對于機(jī)位的分布,南乙早就找工作人員確認(rèn)過,臥室里的確沒有。

    他的表情沒怎么變化,非常干脆地承認(rèn)了,“是,我做的?!?/br>
    “你哪兒認(rèn)識的那些人?”秦一隅雙臂環(huán)胸,靠在墻壁上,“別告訴我你雖然現(xiàn)在還沒滿十八,但已經(jīng)在道上混了十七年啊黑·幫小少爺?!?/br>
    這下南乙似乎被逗笑了,嘴角微微揚(yáng)起一絲弧度,秦一隅忽然有了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他朝南乙走來,猛地靠近,“原來你有半邊梨渦啊。”

    他的靠近總是缺乏分寸,一個不留神就會竄到面前,鼻尖幾乎要抵上鼻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會彎起,過長的兩叢睫毛半遮住瞳孔,讓人看不透眼底的情緒。

    “再笑一個我看看?!鼻匾挥绲恼Z氣輕飄飄的,帶著幾分慫恿。

    南乙沒照做。

    他解釋了上一個問題:“年初放假的時候,我騎車跑山,在妙峰山的彎道正巧碰見一事故,當(dāng)時那個大哥人昏迷著,我搭了把手,把他送去了醫(yī)院。他醒了非要給我錢,我沒收,他人很仗義,說以后在北京城里碰上什么事兒了都別怕,讓我找他?!?/br>
    秦一隅樂了,心道你小子長著這么一張面癱臉,內(nèi)心倒是挺熱心腸的,天天滿大街助人為樂,不知道還以為副業(yè)是蝙蝠俠。

    “然后呢?他就一直罩著你?幫你到處收拾人?”

    南乙的語氣始終很淡,好像只是在轉(zhuǎn)述其他人的事:“也就兩次,一次是為了你的事?!?/br>
    “還有一次呢?”秦一隅好奇追問。

    “我自己的事兒?!蹦弦覜]說透。

    秦一隅倒也沒追問,只笑道:“那這大哥確實(shí)挺實(shí)在,遇上事兒真愿意幫忙,挺喜歡你的?!?/br>
    南乙又道:“出院之后他請我吃飯,叫了很多人,才知道他有個弟弟,是他爸媽老來子,寶貝得很,只比我小一歲。而且他弟跑來說,他認(rèn)識我,問我還記不記得他。”

    秦一隅眼睛都睜大了,“喲,這么巧呢?!?/br>
    “嗯,他弟在港城讀書,和我一個高中?!蹦弦翌D了頓,“他說,之前他被人欺負(fù)的時候,我?guī)瓦^他?!?/br>
    “你幫了小孩兒自己都不記得了?”秦一隅笑了。

    你不也一樣?南乙心道,還不止一次。

    “聽你的口音我以為你是北京人,沒想到是在港城上的學(xué)?!鼻匾挥缈粗劬?。

    說到這里,南乙也望向他,停頓了一秒,簡略又平常地回答:“高中在那兒。”

    拋問題的游戲秦一隅終于玩累了。

    而面對他的探究欲,南乙卻習(xí)慣性說一半留一半,例如他初中其實(shí)在北京,是秦一隅最熟悉的中學(xué),只是后來轉(zhuǎn)校了。

    又例如,那個助人為樂的故事其實(shí)沒那么巧合。

    是他,在幫了那個小男生沒多久,就親眼目睹他哥仇勝帶著人殺到了那所高中,狠狠教訓(xùn)了那群垃圾。

    與人談?wù)撻g,他聽說仇勝在北京混了很多年,又喜歡摩托車——這簡直是他當(dāng)下最需要的目標(biāo)人物——于是他想辦法摸到這人的騎行俱樂部,在網(wǎng)上看完了他們每一次騎友聚會的分享,最后,摸清仇勝每周五早上喜歡獨(dú)自去妙峰山騎行的習(xí)慣。

    跟了三次,守了三次,同樣的山路,同樣的彎道,同樣的安全距離,這些和凜冽的北風(fēng)一起刻進(jìn)南乙骨頭縫里。

    到第四次,他剛出發(fā),又被別的事絆住腳,遲了十幾分鐘,沒能完全跟上,本以為要失之交臂,誰知就是那次,仇勝竟然出了事。

    原本只是想接近,可誰知竟陰差陽錯救了他一條命,從此也搭上了這條人脈。

    在南乙腦中那張編織數(shù)年的、巨大的網(wǎng)中,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節(jié)點(diǎn)。他需要一個人,幫他解決掉一些事,一些人。

    說不上是因為不想秘密被發(fā)現(xiàn),還是不希望這種處心積慮的真實(shí)面目被知曉,在秦一隅面前,南乙下意識地隱去這些細(xì)節(jié),只扮演一個無傷大雅的、執(zhí)著的“粉絲”角色。

    “我發(fā)現(xiàn)你特喜歡走神,好像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兒。”不知何時,秦一隅又坐到了桌邊,手肘支在桌沿,掌根撐著臉側(cè),望著南乙,“你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

    秦一隅笑了,“那就是在裝酷。”

    南乙也被逗笑,慢悠悠點(diǎn)了一下頭,“行,那就是裝酷吧?!?/br>
    又看見那個淺淺的小梨渦了,真有意思,就一邊兒有,顯得仿佛他笑起來其實(shí)也只有一半的開心。

    秦一隅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我有時候也會走神,腦子里就想殺人?!?/br>
    聽了這話,南乙笑得更明顯了,肩膀也跟著抖了抖,好像真的挺快樂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下來,很平靜地說:“那我也在想殺人?!?/br>
    “你別學(xué)我說話啊。”秦一隅自己都沒察覺,每當(dāng)他這樣講話的時候,語氣很像在撒嬌,“我認(rèn)真的?!?/br>
    南乙笑容完全地斂去了,淺色的瞳仁很亮、很銳利,里頭好像灑滿了碎玻璃片。

    “我也是認(rèn)真的?!?/br>
    第22章 如游夢中

    遲之陽在門口喊了一聲“要不要去吃飯”, 打斷了這場有些奇怪的對話。

    叫上碎蛇,七人結(jié)伴離開宿舍,去往二層餐廳, 那里是賽方為他們提供的食堂。

    期間他們遇到了眼生的樂隊, 是別組的, 其中一個人南乙很眼熟,對方一頭藍(lán)色挑染, 尖臉,瘦,膚色白, 鼻梁上釘了枚亮閃閃的鼻釘, 氣質(zhì)頹喪。

    是reddream樂隊的吉他手阿丘。

    他沒和隊友一起, 形單影只坐在他們七人斜對面的桌前, 只拿了一盒酸奶,插上管慢吞吞喝著。

    上一次南乙見到他還是在花邊新聞里——和誠弘娛樂太子爺陳韞在酒吧街大打出手,被狗仔拍到。

    當(dāng)時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說阿丘和陳韞是情敵,兩人才撕破臉。但南乙知道,背后內(nèi)情并非如此, 他跟蹤過這場事件第三個沒有露面的當(dāng)事人,也意外撞破私情。

    會令陳韞破防的永遠(yuǎn)是他的父親陳善弘, 他越是備受打壓,越渴望父愛, 逐漸活成另一個陳善弘, 只是更脆弱、更易怒。

    阿丘也并非是他的情敵, 而是他父親的新歡。

    “小乙, 這不好吃嗎?”遲之陽拿筷子尖指了指南乙餐盤里的牛排, “你不是最愛吃rou了嗎?”

    南乙回過神,笑著說:“嗯,吃著呢?!?/br>
    秦一隅沿著他視線的方向看過去,也看到了阿丘,對方也抬了頭,目光剜了他一眼。

    他們之前打過交道,之前reddream剛出來,簽了和無序角落同家廠牌,當(dāng)時那個不要臉的經(jīng)紀(jì)人還讓他去教人彈琴。

    去了沒半小時,秦一隅就跑路了。

    “教不了,基本功稀爛,讓他自個兒回去練?!?/br>
    南乙盯著他看干什么?

    難不成也喜歡他?他這么菜。

    “我吃完了。”南乙端起餐盤離開,遲之陽本想跟上,但他還沒吃完,嚴(yán)霽又替他打了冰淇淋,于是只好作罷,眼睜睜看著秦一隅跟上南乙走了。

    不過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轉(zhuǎn)移了,盯住了一個剛到餐廳的樂手。遲之陽一路瞄著他,頭都跟著對方的行動路線轉(zhuǎn)。

    嚴(yán)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看什么?這么入神?!?/br>
    他湊到嚴(yán)霽耳邊,小聲說:“那邊有個人長得好像蠟筆小新?!?/br>
    他朝著筷子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shí)有一個背著貝斯的樂手,寸頭,眼睛耷拉著,粗粗的兩條眉毛很顯眼。

    “是挺像的?!?/br>
    嚴(yán)霽頭一回從他臉上見到這么興奮的表情,和打鼓時的興奮截然不同,特別像小孩兒。

    “我超——喜歡蠟筆小新?!?/br>
    遲之陽說完,收了筷子,二話不說起身就朝那個貝斯手走過去,一副‘我要跟你交朋友’的架勢。

    嚴(yán)霽望了一會兒,扭頭,對著餐廳落地玻璃窗反射的自己的臉,思考起他本人和蠟筆小新的相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