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對方的表情，小麥怎么都想不起來。她只記得討厭。

    楊麥覺得rou麻。別人為她過生日？為什么？費那么大勁？為了她一個人？好可怕。好恐怖。一不小心，她推了對方。同桌摔倒，蛋糕掉落，砸落在烏黑的頭發(fā)上。教室里還有別人，大家哄堂大笑。

    這次肢體沖突像是一場革命，從此開啟了新時代。那以后，對付叫美少女的同學，他們的排擠不僅限于側目，拿蘸牛奶的抹布擦桌子、在作業(yè)本里夾著火腿腸壓扁、用掃帚推人。狀況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他們把飯潑在那頭漂亮的頭發(fā)上。

    突然間，楊麥醍醐灌頂，好像有人把點燃的汽油倒進了軀殼。這是因為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她成為了開啟者。

    楊麥感到不可理喻。她因為自己的感受苛待某人，這些人呢？他們什么都不想，只是能做就做了。

    那是個與往常沒什么不同的晚自習。有人再這樣做時，小麥舉起某人的課桌，用力摔向地面，怒不可遏，大聲怒吼，命令他們停止。她被老師叫去批評，寫檢討書，扣了二十分的cao行評分。這一切，不是為了任何人。

    她不因某人的委屈而不平，也不為誰受傷而悲傷。小麥沒有那么正義，不是多善良的人，僅僅只是，為那些人躲在自己背后作惡而惡心。

    特別和神經病只有一線之隔。那之后，楊麥成為了后者。被孤立的人變成她。很長時間里，她沒有朋友。別人不來找她，小麥也不愿意跟他們來往。楊麥不在乎別人的視線。她討厭初中。

    小麥把這件事告訴mama，意外地發(fā)現(xiàn)，內心居然很平靜。長久以來，她并不想談這件事。說出來后，一方面如釋重負，另一方面也會想，mama會怎么看？

    mama說：是他們不對。

    真的？好奇怪，小麥自己知道，卻仍想從mama那里聽到這句話。

    嗯。

    小麥想，mama和她的對錯觀一致，那其他事情呢？她問：你們真的要生二胎嗎？我爸養(yǎng)不好我，以為這個就能養(yǎng)好？說得難聽一點，萬一有什么意外呢？你們都這個年紀了

    mama說：怎么會。

    不論小麥怎么說，mama都只會重復這幾句話怎么會不會的你想多了。

    mama說：我和你爸爸工作都很穩(wěn)定。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等我們老了，要照顧老人，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小麥說：我不需要，你們不是為了我！mama，我爸是什么樣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你為什么

    再怎么樣他也是你爸爸。我都跟他結婚幾十年了。你們要和睦相處。

    我們不能和睦相處，是他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你就不能讓讓他嗎？就像你大學那時候一樣。

    你們就不能不生嗎？

    我生總比跟別人生好吧？

    這什么小麥發(fā)覺一種違和感，和她之前的認知略有出入?？坑職?，她擠出一語中的的提問，mama，你那時候為什么要我回來？

    不就那樣。

    到底為什么？我爸怎么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瞞著我了。

    我該說的都說了。

    他是不是出軌了？

    小麥所迎接的，是大范圍的沉默。內臟像被胡亂射來的羽箭捅穿一樣痛，每一次呼吸，身體都還會起伏戰(zhàn)栗。她吸氣，呼氣，小心翼翼，盡量切斷心與傷口之間的聯(lián)系。

    你只要實話告訴我，你是怎么想的。她的聲音在顫抖，mama，我愛你。

    mama說：你爸還是聽你的。比起我，他更看重你。

    小麥拿開手機。

    在自己的房間里，她把手機從嘴旁拿遠，握住電話的手指收攏又張開。鼻子突然無法呼吸，只能張大嘴巴。手機掉落在地，空出的雙手捂住了臉。

    為什么她無法正常地生活？小麥自以為是mama的女兒，實際卻是mama經營和丈夫關系的工具。為什么她總是要這樣思考？女兒是父親的有償中介，爸爸的巫蠱人偶。作為人，為什么她不能普普通通地履行孝道？為什么她不能腦袋空空，什么都不想地結婚、生育、創(chuàng)造家庭？為什么她要不幸？

    不要再想了。小麥竭盡全力地哀求。這些疑慮、痛苦、自我懷疑又沒用。不要再想了。不要繼續(xù)揭露這庸俗、慘痛又孩子氣的現(xiàn)實。

    她把手拿開。小麥說服自己。mama和爸爸認識的時間更長，她是后來的。爸爸是mama自己選的家人，她是隨機的。mama更愛爸爸很正常。這完全不奇怪，這非常合邏輯。小麥能理解，非常能理解。這是人之常情。爸爸mama只是碰巧生下她的人。養(yǎng)育長大就夠了，其他的都超過了義務，是不合理要求。

    爸爸，mama更愛的另一個孩子。

    我根本就不在乎我一點都不傷心。小麥囈語似的說著，用和平時一樣，沒有特別微弱，也并不強大的聲音。她沒有表情，面色鎮(zhèn)定，若無其事，淚水卻一顆顆，從眼眶里流出來，在不特別傷心，也不非常痛苦的臉頰上，淚水很快就布滿了整張臉。

    她彎下腰，撿起了手機。

    告訴你個秘密（1）

    樓上傳來細碎的聲響?？赡苁遣恍⌒呐龅綎|西，掉在了地板上。本不是值得注意的事，可蜜柑媽翻越沙發(fā)，像老虎縱橫山崗般跳出去，敏捷且無聲地上樓。蜜柑奶奶瞄了一眼，幾分鐘后，她下了樓，邊看手機邊站定腳。

    溫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