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名叫“藍(lán)寶石”的船只上，有棉布一千碼。玻璃紅酒杯八百只。麂皮兩百張。大麥五十桶。

    安妮不著痕跡地與身邊的人詢問，這條船上的糧食如何。

    她身邊坐著一位布料商的手下，他清早就去這條跑過，見了那五十桶糧食，搖搖頭。

    “他們的船倉尾部中途漏過一次水，拿沙袋堵到靠岸了才修補，糧食偏偏裝在倉底負(fù)重，木桶外邊都濕噠噠的，還好布料裝在上層，我看過了，情況還算過得去，如果三次叫價后低于八十個銀幣，我就出手?！?/br>
    安妮點頭，她將眼往后瞧，轉(zhuǎn)了一圈。

    時間準(zhǔn)點開始后，那艘船上的大麥果然被兩三個人競價拍走。

    而安妮始終沒有出手。

    她等到后半場某種來自背后注視的目光消失了，才重新投入精神，安妮以七十銀幣的價格，拍下了一船的鐵杉木。

    安妮囤這么多木頭，目的很顯然易見，所以在結(jié)束后，她把貨物安排在離海很近的倉庫里，又去尋覓了一家造船坊。

    這家船坊并不大，平時多生產(chǎn)漁船，但也接貨船的活兒，他們的老板有幾種圖紙給安妮，可她都否決了。

    她給船坊老板提供了水密隔艙的圖紙，要求他在船底增加這種結(jié)構(gòu)，并且做了解說。

    “如此一來，單個船艙觸礁破洞，不會讓整個船都進(jìn)水?！?/br>
    船坊老板對這個很感興趣，以為安妮是專業(yè)人士，拉著她討論了許多參數(shù)的調(diào)整，例如增加隔艙，重量達(dá)到后，最大載貨量是多少。

    “請您做一艘縮小版的樣品，估好價格之后派人通知我。

    安妮走后，前往市場購買了兩車酸味水果，帶到酒坊，繼續(xù)泡果酒，順便混淆視聽。

    斯特蘭奇摘掉了臉上的絡(luò)腮胡，他住在特麗農(nóng)花園二樓最寬敞的套間里，桌上擺著吃了一半的蜜炙羊rou，以及兩條從臉上被撕下來的絡(luò)腮胡。

    數(shù)月前。

    一艘載滿鐵器的海船被海盜劫持，這些鐵器一部分流到了海盜手里，一部分落進(jìn)了諾漢諾撒邊境外的獨立公國手中。

    斯特蘭奇起初對這件事不以為意，他的領(lǐng)土在阿倫蓋，本無需關(guān)心這些東西，但他有一位出身尊貴的表兄是本國王儲。

    王儲，差一個字都只是半君，國王越來越老，他老人家這王位的來路又有些手段和血腥，留給王儲一個危機四伏的局面，每天晚上睡著了，都害怕各路復(fù)仇者爬窗戶。

    暗地里的競爭對手很多，任何風(fēng)吹草動都會令他不安。

    斯特蘭奇的外婆與王儲的外婆是親姐妹，他們有共同的教父，伯魯茨紅衣主教，王儲的擔(dān)憂就是他的擔(dān)憂。

    但眼下，他越是調(diào)查這批鐵器的下落，就越發(fā)覺了其中千絲萬縷的奧秘。

    于是他開始喬裝改扮，親自調(diào)查事情隱秘的真相，終于，他查案查到了自己的家里。

    賽巴斯蒂長子，西蒙.賽巴斯蒂，他那看起來愚蠢，出身不堪的兄弟身上。

    第19章 焦糖紅薯

    丁戈的夜晚星光耀眼，老港口這一片住著許多底層人，到了夜晚，便是暗娼遍地的紅燈區(qū)。

    亞丁的mama就是在這里生下了他，然后把他拋到了河邊，不過亞丁并沒有死，而是被打漁的老頭撿回去養(yǎng)到了五歲，后來老頭死了，他就一邊吃百家飯一邊靠著偷竊過活。

    對于他來說，丁戈就沒有不熟悉的地方。

    夜晚，亞丁來到了香緹酒坊的所在地，安妮派他安排人盯梢，看看香緹酒坊的糧食進(jìn)出有什么異常。

    自打糧食緊缺開始，亞丁每天都讓身手靈便的小子過來蹲點。

    香緹酒坊規(guī)模龐大，有三道門，平日里運送糧食走的是后門。

    亞丁聽手下的人說，這幾日香緹酒坊每晚半夜過后都會有人把糧食往外拉，往出?？诘姆较蛉チ恕?/br>
    這會兒夜還早，他尋了個隱蔽的地方呆著，差點打盹睡著，大約凌晨時，一個黑乎乎的身影駕駛馬車從酒坊出來，馬車?yán)藥状Z食，車輪在寂靜的夜里發(fā)出“咕嚕咕?！钡捻憚印?/br>
    亞丁被吵醒了，定睛一瞧，果然是往出海口的方向去的，他戴好帽子，隔了一百米左右，小心翼翼跟蹤著。

    黑夜里的海面平靜壯闊，映襯著點點漁火，一艘小船靠岸，搬運糧食上船。

    “老格林，怎么這幾天的糧食都潮了？”小船上海盜嘍啰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麥子，有些嫌棄的蹙眉。

    自打海禁結(jié)束之后，香緹酒坊送來的糧食總是質(zhì)量堪憂，他們的首領(lǐng)頗為不滿。

    “那我再拉回去老男爵死了，城里巡邏的士兵多了一隊，這糧食能拉來就不錯了?！崩细窳譀]有理會海盜的憤怒，鞭子一甩，駕駛馬車離開岸邊。

    裹挾著海腥味的潮氣撲鼻，亞丁趴在沙灘的灌木叢后，他等到運糧的人走了，漏夜趕回酒坊，換了身干凈的衣裳，往鳶尾街去了。

    一路上，亞丁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米勒小姐就一定那么懷疑香緹酒坊的進(jìn)出糧食有問題呢？

    他對安妮的一舉一動都十分佩服，但也好奇她為什么能知道，又疑惑，為什么香緹家族要往海外偷偷運糧食。

    他敲開了米勒家的門，過了一陣，安妮把門打開，她端著蠟燭，讓亞丁進(jìn)屋烤火。

    “你看到了什么？”

    安妮把蠟燭放在桌面，壁爐里的蜂窩煤燃了一半，木窗被支開，月光灑在地面上。

    “我看見香緹酒坊運了一車糧食，在岸邊，有小船把這些糧食運走，他們偷偷摸摸的，肯定在醞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亞丁是個小偷，最知道什么樣是偷偷摸摸。

    安妮沒說話，從壁爐里翻出來一只烤紅薯遞給亞丁。

    “你回去吧，以后都不用盯梢了。”

    亞丁捧著烤紅薯離開鳶尾街，安妮拿著火鉗繼續(xù)撥弄壁爐里的灰燼。

    那日她聽拍賣場的商人說，那條船漏過水，糧食受了潮，可香緹酒坊的人還是買了。

    她家酒水的質(zhì)量一直很好，用變質(zhì)的糧食肯定不行，那么這些糧食都到哪里去了呢？

    足足五十桶，換算上輩子的重量單位，也有足足五噸。

    總不可能平白無故消失了，總還是有地方去的。

    所以安妮才開始派人盯著。

    這下子，安妮懷疑香緹夫人與海盜有聯(lián)系，更有可能與男爵之死有關(guān)聯(lián)。

    她挖出埋在碳火里的紅薯，用手一拔，流著褐色焦糖的金黃糯薯熱氣蒸騰。

    草藥店，香料店，都是安妮時常去挖寶的地方，找尋其他大陸上的東西，就只能去這兩個地方碰運氣。

    但如果有了自己的船，她就能雇傭水手去找她想要的物資，又或者親自出海，又或者把船租出去。

    白天她去造船坊看過模型，支付了一半的工費，安妮堆在倉庫里的杉木正一根一根被打磨，修形了釘成船體，所謂爛船還有三千釘。

    這句典故不是白來的，工期預(yù)計還得兩個月才能成。

    秋日的丁戈天氣變幻莫測，早晨還出了太陽，晚上便下起暴雨，海面漂泊的船被迫靠岸，一大群濕漉漉的商人們落湯雞般鉆進(jìn)特麗農(nóng)花園。

    其中就有馬格，他海禁時不在丁戈，解禁后還是頭一次來這里，特麗農(nóng)花園開放了住宿的功能，馬格還是剛才曉得。

    他看見漢姆站在柜臺前擦酒杯，揚起眉頭上前詢問道:“還有套間嗎？”

    漢姆搖搖頭:“二層的套間住滿了，有位先生是月租，最短到期的房間也還有三天，一時半會都空不出來。”

    馬格嘆了口氣，象是不高興，他點了一杯漬玫瑰白酒，與同事一起準(zhǔn)備吃晚餐。

    今日不知怎么，馬格與他的同事們都興致缺缺，個個借酒消愁，談話間，隱約提到了老板妻子離世的事情上。

    亞當(dāng)端著盤子送酒，正好聽見馬格在說:“我們幾兄弟雖然只是船手，但好歹也跟了先生這么多年，這生意做的好好的，夫人雖然去世了，但也不至于把偌大家業(yè)都拋售了吧？”

    “馬格，你放心，未來你去哪里，我們這群兄弟就去哪里，哪怕是再白手起家也愿意?！?/br>
    “是！”

    “是??！當(dāng)年那場海難，如果不是你舍棄親兒子救了我們，我們哪還有今天這么美的酒喝。”

    馬格眼眶泛紅，淚光閃爍，他低下頭，盤算著如果先生真的把船賣了，他們兄弟幾個就湊錢買條船，總歸還是要干航海事業(yè)的。

    “大家放心，我去哪都會帶上你們?！?/br>
    飯罷，馬格的兄弟們都出去找住宿了，他還獨自留在店里喝悶酒，漢姆準(zhǔn)備拒客打烊，發(fā)現(xiàn)馬格還倒在酒桌上，漢姆搖了搖頭，他把馬格拉起來，背到了后廚。

    柜臺后，安妮在做營收賬目，以及準(zhǔn)備這個月的稅費，她看見漢姆把馬格背出來，失笑道:“他怎么喝的這么醉”

    “馬格的老板妻子去世了，要把船和家產(chǎn)都賣了去鄉(xiāng)下生活，馬格興許是愁找工作吧?！?/br>
    安妮聽的忽然有了主意。

    馬格可是在海上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老船手，如果能跟他合作出海收貨，豈不是事半功倍

    小陶爐上煨著蜂蜜水，加了姜片，煮沸之后冷到半暖，羅茜把醒酒藥倒給睡在廚房條凳上的馬格。

    馬格咕嘟咕嘟喝完了，還是有些暈，他靠在廚房的鍋爐邊，睜眼就能模糊瞧見店里的米勒小姐和員工在一起做飯，聊天。

    安妮讓廚房留了一條羊腿，她親自腌好了，放在薄薄的深底寬鍋里烤，鍋沿邊還列了一圈面糊貼的餅。

    安妮會在每一個結(jié)賬日過來跟后廚一起吃飯，原來五個人的隊伍已經(jīng)隨著業(yè)務(wù)的增多發(fā)展到了十個人。

    新招了兩名幫廚，以及兩個給客房打掃衛(wèi)生，送飯洗衣的大嬸，一名跑腿。

    他們都是店里人內(nèi)推過來的，相對比較穩(wěn)定，知根知底，手腳也干凈，至少安妮每次盤貨時，都只有微量的損耗，她工資開的甩掉其他店好幾條街，誰會想不開因為這點錯誤被開除。

    安妮每次發(fā)工資，都是當(dāng)著大家都面把所有項目算好了當(dāng)場發(fā)放，工資透明，活兒也透明，大家心里好受。

    加餐是福利，新來的員工還有些拘謹(jǐn)，坐在桌子后面吃面包，老員工已經(jīng)圍著安妮定制的炒菜大鐵鍋，準(zhǔn)備第一時間分rou。

    亞當(dāng)在外面守門玩狗，他忽然進(jìn)屋來，說二樓一號套間的戈登先生回來了，客人點了一瓶葡萄酒，還有奶油燉雞配蒜香面包。

    “他有衣服要洗嗎？打掃房間也不用”客房服務(wù)的兩個大嬸問亞當(dāng)。

    亞當(dāng)搖搖頭:“沒吩咐，應(yīng)該是不要吧，這位客人脾氣古怪，平時喜歡出門，也不允許誰進(jìn)他套間的臥室里?！?/br>
    住房的客人一共只有五六位，主要是收房錢和洗衣費，單人間每天三十銅幣，套間八十銅幣一天，洗一件衣服一個銅幣。

    這部分收入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酒，所以安妮沒怎么抓，只是設(shè)置了，讓特麗農(nóng)花園服務(wù)更完整。

    聽到戈登這個名字，安妮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查過幾次客房的賬單，她也忽略了上面客人的名字。

    “這位戈登先生是不是絡(luò)腮胡”

    “是的。小姐，他有一頭淺發(fā)，喜歡戴帽子，臉上長了絡(luò)腮胡，穿著的布料昂貴不說，還出手大方?！?/br>
    一個洗衣服的大嬸說，她有一次只是幫忙倒了盥洗室里的洗澡水，就得到了一枚銀幣做小費。

    那位先生就從來沒用過銅幣。

    安妮剛確定了香緹夫人與男爵的死亡有關(guān)，她聽到這個名字，有些感到內(nèi)心復(fù)雜，如果告密，說不準(zhǔn)能賣個好，也說不準(zhǔn)被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