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骯臟活計，豈是她這樣的小娘子該做的？

    見洛千淮毫不猶豫地向著棺內(nèi)尸體探出了手，刁威終于忍不住開了口：“這位小娘子，高侯的尸體剛出水之際，令使大人便帶著我們到現(xiàn)場驗過了，確是溺死無疑，就不必再多打擾死者了吧？”

    刁威剛要反駁，腦海里卻忽然閃過一副畫面。幾年前他剛剛?cè)胄兄畷r，在永安渠撈起的那個投河而死的婦人，口鼻處便是不停地溢出著白色泡沫，怎么抹都抹不干凈

    他的心里沒來由地對眼前這位小娘子，生出了幾分信服感。只是幾分而已，總體上還是將信將疑。

    真到了那個時候，公子苦心孤詣謀劃的認祖歸宗，也就徹底沒了意義，多年來在朝野內(nèi)外布下的明線暗線，都同樣付諸流水。

    洛千淮指點著死者交握在胸腹前的雙手：“刁副使請看，定侯的手指完整，并無劃傷痕跡，指甲縫內(nèi)也沒有任何泥沙、水草跟藻類?！?/br>
    也就是說，若是還不能找到那六個下手之人，今夜洛大娘子驗尸的結(jié)果，便已經(jīng)成了救下公子性命的關(guān)鍵證據(jù)。

    刁威湊上前去看時，發(fā)現(xiàn)果然如此。

    “死亡后落水，昏迷或醉酒后入水，跟純粹的溺水而亡都不相同，你們令使大人，是根據(jù)什么一口咬定，定侯確是溺亡呢？”

    洛千淮連眼皮都沒抬，淡聲說道：“哦？是不是凡是在水里撈出來的尸體，你們的判斷都是溺死？”

    洛千淮搖搖頭，伸手在尸身的口鼻處指點道：“尸體的口鼻處沒有白色蕈樣泡沫。想來昨夜你剛見到尸體的時候，也一樣沒有發(fā)現(xiàn)吧？”

    他不是蠢人，至此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之處：“崇仁坊內(nèi)清明渠那一段，堤岸石壁上生滿了綠苔。定侯尸體出水的位置距岸邊極近，劇烈掙扎之下，難免會四下抓蹭，手指跟指甲這般干凈，卻是不應(yīng)該的?！?/br>
    若是連洛大娘子都失敗了，那最后他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了一條路——劫獄。

    他心急如焚，卻見洛千淮露在面罩外的眉眼仍是淡然舒緩，并沒有半分緊張的神色。

    刁威見過的尸體不少，但半夜三更潛入侯爵府邸偷偷驗尸，還是第一次。

    衛(wèi)蒼聞言，眉頭皺得更緊，按著劍柄的手青筋曝露。

    洛千淮耐心地解釋道：“人體若是在清醒狀態(tài)下溺水，冷水進入呼吸道，便會刺激黏膜分泌大量黏液。黏液、水跟空氣三者，經(jīng)死者劇烈的呼吸而混合攪拌，就產(chǎn)生了大量細小、均勻的白色泡沫。這些泡沫會溢出并堵塞在口、鼻孔及其周圍，抹去后還會繼續(xù)溢出。所以說，蕈樣泡沫對于確認生前溺死具有重要意義?！?/br>
    “小娘子說的，未必絕對。小人確實曾見過類似的情況，但沒有溢出白沫的也不在少數(shù)，總不可能都是被人暗害的吧？恕小人直言，若只是憑這一點就想要洗去襄侯的罪名，怕是并沒有什么用處?！?/br>
    她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原因。

    這個動作把衛(wèi)蒼跟刁威都嚇了一跳。在他們眼中，洛千淮總是個尚未嫁人的小娘子，怎么能這般隨意地察看男子的身體，更不要說，還是一具剛死不久的尸體。

    偏偏從宮里傳出來的消息稱，上官錦跟張世昌一起力主對公子用刑，小皇帝已經(jīng)同意了。

    衛(wèi)蒼氣得差點兒咬碎一口鋼牙，早知道這小皇帝這么不靠譜，公子就不應(yīng)該把那么多錢送給他。

    刁威滿臉疑惑：“沒有泡沫，又能說明什么？”

    “醫(yī)家眼中，只有病患，不分男女。驗尸之時也是如此，你們莫要這般迂腐拘泥?！彼贿呎f，一邊指點著高陽的胸鎖乳突肌、膈肌、肋間內(nèi)外肌、腹肌等參與擴張胸廓的輔助呼吸肌群：“刁副使，你可曾觀察過溺亡死者的這些部位?”

    這個時代的尸檢，僅限于察看有無致命傷處，至于其他后世耳熟能詳?shù)姆ㄡt(yī)常識，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從來都沒有過?！钡笸f道：“但這些部位，跟死者是否是溺亡，有什么關(guān)系嗎？”

    第三百七十四章 媒人上門了

    “自然有?！甭迩Щ凑f道：“這些都是呼吸過程中會用到肌rou部分。死者若是生前溺水，多半會發(fā)生劇烈掙扎和痙攣，所以有極大的可能會導(dǎo)致出血，然而現(xiàn)在你看，這些部位并沒有皮下出血點?！?/br>
    刁威聽得不明覺厲。到了這時，洛千淮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她示意衛(wèi)蒼取了燭臺，照亮了高陽的一側(cè)耳廓：“生前溺水者的尸體還有一個顯著特征，那就是因劇烈掙扎跟強大的水壓，導(dǎo)至鼓膜破裂，水入中耳。刁副使可以自己來驗一下，看看定侯的鼓膜是否完好？”

    這件事刁威會做。他取出自己常用的工具，在高陽的雙耳處探測了一回，便搖頭道：“鼓膜完好，未有破損?！?/br>
    “很好?！甭迩Щ凑f道：“在未經(jīng)解剖尸體的情況下，這些就是我能查到的主要疑點了。若是能征得死者家屬的同意，我還可以取到更多的證據(jù)?！?/br>
    她說的沒有半點虛言。生前溺水者的上呼吸道內(nèi)，同樣充滿了蕈樣泡沫，同時死者還會出現(xiàn)水性肺氣腫，胃及十二指腸內(nèi)有溺液與異物，顳骨椎體內(nèi)出血現(xiàn)象，這些都是昏迷或死亡后入水無法造成的，所以是前世法醫(yī)判定死因的重要依據(jù)。

    只是這個時代的人，對于尸體完整性的重視程度，遠非后世所能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