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浩劫，世間眾生，他一一映入眸底，鳳眸清寒始終不起半分波瀾，直至墨衣青年碎了墨玉冠，散著滿頭烏發(fā)反手抽出劍骨頭也不回沖向那片仿佛能毀天滅地的恐怖浩劫中，楚千澤置身事外的旁觀心態(tài)再不復(fù)淡然。

    他幾乎是在那一瞬，本能地伸出手。

    伸出手，想要拉住那個(gè)必死的青年。

    血云沉凝出重重的陰影，將整個(gè)盛世人間變成了修羅地獄，每時(shí)每刻都會(huì)填進(jìn)去無數(shù)的鮮活生命，三萬年后的修羅劍尊從出現(xiàn)在這里的那一刻，就像是高居人間的淡漠神明，絲毫不為之動(dòng)容。

    他白玉般的面容上依稀殘留著丁點(diǎn)紅印，那是青年肆無忌憚落下的印記，卻仿佛是唯一一絲透露出的鮮活痕跡。

    狹長眉目之間，顯出的神態(tài)，比死亡還要讓人生寒。

    直到青年赴死……如一粒彈跳而來的石子，將死水一般安靜的寒潭，攪合出連綿不斷的漣漪。

    死水變活水。

    楚千澤從眉梢到薄唇都露出些微弱的獰痛，他癡怔著將手舉至眼前，白玉手心上紋路淺薄，仿佛天生便與這紅塵人世隔了層膜。

    可不知道何時(shí)，再看去，又仿佛與萬丈紅塵牽扯在了一起，糾纏難解。

    “師尊……”楚千澤目光逐漸清明，微挑起的眸尾襯著地獄般的修羅景象，終不再顯疏離，“我果然不適合修無情劍道?！?/br>
    您看到了嗎？他這樣的人，一旦動(dòng)了唯一殘存的那根情絲，輕易就能將自己從無情大道拉入紅塵孽世。

    求不得，便瘋魔。

    楚千澤看著幻境之中早已身隕道消的墨衣青年，烏沉長睫悠悠抬起，淡薄唇色顯出一絲血般的紅，極慢地挑起唇角。

    他輕“呵”一聲。

    總是讓人看不透的鳳眸轉(zhuǎn)向了正被摯友們圍住的謝辰，眸底清幽暗色翻涌，顯出一絲薄而冷的偏執(zhí)。

    業(yè)火與眼前修羅之景映襯著，瘋狂焚燒體內(nèi)神魂，仿佛要將這株在佛家寒潭前亭亭玉立的青芙蓉一并拉入萬劫不復(fù)之地。

    楚千澤抬起的那只手懸壓在心口，眼皮一抬，便又是高高在上的修羅劍尊。

    心口頓痛猶在，他仿佛被拉入了人間，終于為著眼前的慘烈世間，覺得不忍。

    因?yàn)檫@人間，有了青年。

    如果真有天地浩劫迫在眼前，楚千澤自然會(huì)擔(dān)起至尊之責(zé)，可到底還是覺得不值。

    他做不到坦然。

    楚千澤輕輕垂落眼睫。

    他果真是薄情之人。

    在那邊緩緩散去的星芒之中，有那么三兩個(gè)慢吞吞地繞了大遠(yuǎn)飄了過來。

    楚千澤微微蹙眉，不知道這些馬上就要散去的神魂碎片要做什么。

    在他的注視下，眼前這三兩個(gè)即將散去的星芒圍著他繞了一圈，仿佛在打量著什么。

    楚千澤眉心不由一跳，覺得古怪。

    可這些殘念什么都沒做，他們仿佛只是過來看了楚千澤一眼后，又慢慢地散去了。

    看不見的靈力飄散于整個(gè)幻境之中，維持著最后的幻境。

    謝辰仰著腦袋，高束起的長發(fā)垂落腦后，不再晃蕩，分外的安靜。

    他雙眸中的水光似乎干涸，黑白分明的眸子泛出nongnong的血絲，看上去狼狽不堪。

    謝辰抬手，按壓住酸澀的眼角，極輕地笑了一下。

    多情的眸子染上悲烈血絲，稍稍揚(yáng)起，卻又是風(fēng)流意氣。

    謝辰捂住雙眼，唇瓣褪了大半血色，輕不可聞地低喃一聲。

    “保重?！?/br>
    這是他們一起救下的世界，他會(huì)替每個(gè)人好好看上一遍。

    謝辰放下捂眼的那只手，將另一只手舉到眼前，笑意揚(yáng)起帶了一分苦。

    “謝了，霜梧?！?/br>
    手心塞滿的，正是天離青說谷霜梧要尋個(gè)由頭扎在他身上的兩套針，被人細(xì)細(xì)地整理好，偷著在最后一刻塞給了謝辰。

    謝辰合攏手心。

    他唯一一次想要追究好友們瞞住的事情，就得了眼下幾乎撕心裂肺的真相，可真是讓人不得不覺諷刺。

    謝辰站了很久。

    楚千澤也給足了青年的時(shí)間。

    即使他知道混元圣地極有可能在這個(gè)時(shí)間點(diǎn)，因?yàn)槎说囊馔猓瑏y成一團(tuán)。

    墨影落寂，雪影淡漠，在虛假卻又真實(shí)的眼下，他們竟有種莫名的相襯。

    直到紅云褪去，幻境出現(xiàn)裂紋，謝辰才回過頭來，桃花眸子依舊璀璨含笑，不經(jīng)半分催折，他高聲喊了一句。

    “小劍君，你過來?！?/br>
    小劍君？

    楚千澤微微瞇眸，揮袖間已至謝辰身邊，他語氣微冷，“你叫我什么？”

    謝辰“唔”了一聲，這才注意自己將心里的稱呼給喊了出來。

    他不覺心虛，眨眼道：“你于我而言，可不就是小劍君。”

    謝辰上下打量楚千澤一眼，道：“是不該叫小劍君了?！?/br>
    都已經(jīng)到了分神，看起來這幻境馬上就要破了。

    就是不知道眼前的小劍君在現(xiàn)世之中，與他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謝辰收起兩套針，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你體內(nèi)為何會(huì)有一縷殘存的逍遙劍道的氣息？”

    既然眼前這幻境是為他而設(shè)，小劍君能進(jìn)來，八成是因?yàn)槟强|逍遙劍氣。

    楚千澤聞言反倒是確定了什么，“你說呢？”

    謝辰反手召出凌霄劍，腳尖一踮乍然靠近楚千澤，墨玉冠挽住的長發(fā)在身后蕩起，二人面與面靠得極近，幾乎只有一指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