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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眠春山在線閱讀 - 眠春山 第45節(jié)

眠春山 第45節(jié)

    第37章 豬油盒子

    在姜青禾說要認(rèn)識皮毛料子之后。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草率了。

    尤其當(dāng)隔天她和王盛在去灣里熟皮坊的路上時, 王盛說:“這收皮毛的皮客分的賊細(xì)碎,什么小毛細(xì)皮、大毛細(xì)皮、粗毛皮、雜毛皮、胎毛皮。俺們不這么分?!?/br>
    他頓了頓后說:“俺們這分家畜皮和野牲皮,野皮子少,那種水貂皮、旱獺皮、紅狐皮、豹子皮, 一年也沒見過幾張?!?/br>
    “家畜皮就可多了, 你瞅像駱駝皮、馬皮、牛皮這種, 最多的是羊皮,羊皮分得細(xì),有老羊皮、山羊皮、黑山羊皮、猾子皮、白羊皮,好些,數(shù)也數(shù)不清?!?/br>
    王盛有啥說啥, 倒豆子全說出來,聽的姜青禾左耳進(jìn)右耳出, 只記住了個大概。

    熟皮坊孤零零佇立在清水河的下游, 最近的一戶人家也隔了半條河的距離。

    周圍沒有樹木遮蔽, 門前堆著好幾個大缸, 木頭架子上零散掛著幾張皮子, 黑白混色的羊皮,不遠(yuǎn)處還有一堆碎皮子。

    帶頂黑氈帽的漢子圍著口大鍋, 用木棒順邊使勁攪動, 空氣中彌漫著芒硝夾雜其他東西發(fā)酵的臭味。

    “汗腥爛臭的是不, ”王盛每次走到這都會被熏得頭腦發(fā)脹, 他捂著鼻子說:“沒事, 這味道聞久了你就…”

    “yue…”

    王盛跑到另一頭猛吐,聞久了就會吐是真的。

    姜青禾勉強(qiáng)還能忍受, 只是熏得眼睛疼。

    不遠(yuǎn)處的漢子將棒子挨著鍋邊,拍了拍手走出來問, “王大眼你小子做嘛呢?”

    “叔,這是昨天俺跟你說過的,”王盛從河里掬水抹了把臉,好受些才上來說:“把你那些皮子拿出來給人瞧瞧唄?!?/br>
    皮匠生了一張長臉,額頭有顆大痦子,眉毛也粗,一副不好惹的模樣。

    他瞥了姜青禾一眼,用腳勾起火鉗子,彎腰拿起,撿出鍋灶里還在燃的木頭。

    他聲如洪鐘,“大牛,你來熬膠?!?/br>
    有個又黑又壯的小孩從屋里出來,嘿嘿笑著接過棒子,沖王盛擠眉弄眼的,而后就專心熬起鍋里的皮膠。

    “叔這是熬啥嘞?”姜青禾瞅了眼問。

    王盛接話回她,“膠子,用那堆皮子下腳料熬的,熬出來曬干跟皮凍似的。”

    他又嚯一聲,“你可以買些阿,你家男人不是木匠,”

    皮匠收拾東西的手頓了下,他說:“這玩意木匠買得多,就村頭的石木匠常來買。膠子熬好后,你切一塊,加點(diǎn)水小火放罐子里熬一熬,涂在卯上打進(jìn)眼里,比啥都牢?!?/br>
    石木匠常來買,皮匠也曉得不少。

    姜青禾想的是,早知道有膠這玩意,她早來買了,黏開口的布鞋都要省事點(diǎn)。

    “多少一塊?”她今天出門急,一分錢都沒帶。

    皮匠說:“還有不少零頭雜碎的,也是好膠,你拿去用著先,要是好再來找俺?!?/br>
    他轉(zhuǎn)過身走了幾步又開口,“上回?fù)Q糧多虧了你?!?/br>
    說完他就先進(jìn)屋了,王盛跟姜青禾解釋,“俺叔這人就這樣,他心里頭不曉得多感謝嘞,嘴上不會說。上回多的那些糧食,都填給俺老妹了,她前頭不剛生了,有了這些糧月子能坐好了?!?/br>
    不然你覺得俺叔咋會教你認(rèn)皮子哩,這都是看家的手藝,王盛本來想說的,又憋住了沒說,到時候還搞得人家不好意思。

    姜青禾害了聲,“糧食你們自個兒種的,跟我有啥關(guān)系,到時候該給錢給錢哈?!?/br>
    只是她心里終歸有不一樣的悸動。

    但被屋里皮匠的喊聲給擊碎了,“王大眼你磨蹭啥?!?/br>
    “來了來了,叔你別喊那么老大聲,被你魂都嚇沒了。”

    姜青禾趕緊跟在王盛后面,走得小心翼翼。屋里堆著大大小小熟好的皮子,墻上掛著大鏟刀、小鏟刀、鐵梳子等等用具,還有張很大的木桌板,坑坑洼洼的,全是釘子孔眼,扔著張還沒鏟的羊皮。

    還要穿過一條狹窄的樓梯,搖搖晃晃,人走上去就咯吱咯吱響個不停,等下了樓梯突然亮堂起來,一片開闊。

    屋子一側(cè)全是敞開的窗,陽光斜射照在紅木大桌上,顯得桌上潔白柔軟的皮子毛發(fā)自然下垂,蓬松而又順滑。

    坐在桌子后面的女人頭巾裹得很嚴(yán)實,只露出雙眼睛,她左肩上掛著一綹彩線,右手握著針,從皮子間上下穿梭。

    女人聽見動靜將東西歸攏到一起,扯下點(diǎn)頭巾露出笑盈盈的臉龐,目光柔和。而姜青禾不敢直勾勾盯著她,女人的左臉上有一大塊暗紅的胎記。

    姜青禾并非歧視,只是她怕自己盯著別人看不禮貌。

    “沒嚇著你吧,”女人說話又輕又溫柔,她將頭巾重新帶上。

    “嬸你說啥呢,”王盛笑,“你長個三頭六臂人才會怕哩?!?/br>
    姜青禾認(rèn)真地?fù)u搖頭,“我這人連鬼都不怕?!?/br>
    “但嬸你知道我怕啥嗎?”

    這下三人都轉(zhuǎn)過頭看她,姜青禾笑著說:“我怕自己臉皮太厚,跑到人家里頭來學(xué)手藝,還啥也沒帶?!?/br>
    都怪王盛沒說清楚,急急要走,她東西都沒收拾好,只帶了樺皮本子和炭筆。

    一時幾人愣住,而后王盛笑了聲,“帶啥東西啊,這不一句話的事,姨,你快教教她吧,瞅人家急的?!?/br>
    毛姨也笑著攏了攏自己的頭巾,“閨女你來,俺教教你,咱們不講究那些個虛禮?!?/br>
    “妹啊你跟俺姨學(xué),俺姨可是灣里頂好的毛毛匠,”王盛說,他說完推著皮匠出門去了。

    毛毛匠其實是特殊的裁縫,專在皮毛上縫縫補(bǔ)補(bǔ)的,毛姨后面的那一片墻柜子里,放著小巧的皮靴,最中間掛著一件老羊皮襖子,一狐皮尖頂帽,豎著靠墻的皮箱子,好幾個束口的皮口袋…

    最顯眼的是堆起來那一摞又柔又滑,色澤極好的皮毛,好多顏色混在一起。

    毛姨取出疊在籃子里的小塊皮毛,她笑著說:“昨天曉得你要來,俺早早就備下了,你看這塊?!?/br>
    姜青禾坐在凳子上看過去,這塊皮毛特別白,毛色好,而且絨毛很長。

    毛姨將這塊料子放到她的手心,“你摸摸,皮客不上手光瞧都能瞧出來好不好,咱們剛認(rèn),得要摸?!?/br>
    這塊毛質(zhì)很細(xì)潤,但姜青禾并沒有摸,她剛想摸來著,低頭一看自己的手。開裂好了些,雖然她也有涂羊油或是豬油潤手,但終究還是糙得不行。

    織毛線的時候就老勾,她怕把別人這樣好的料子給勾壞了。

    “俺以前不做毛毛匠時,手都不管它的,”毛姨笑著說,“你就多抹點(diǎn)油,冬天養(yǎng)一養(yǎng),這皮毛刮花了不要緊?!?/br>
    姜青禾也試著用兩個指頭摸了摸,很順滑,毛穗一點(diǎn)不打綹,她邊摸邊把自己的想法給說出來。

    “這種叫二毛皮,俺們有非三十日齡而不剝的說法,意思是羊羔滿三十日就取皮。”

    毛姨說話輕輕細(xì)細(xì)的,她還沒說完,瞧見姜青禾取出個本子和根木頭似的東西,在那頭寫寫畫畫。

    “嬸你說,我把這些記下來,怕到時候自己忘了,”姜青禾察覺到她的視線,連忙解釋。

    毛姨還抬頭瞟了眼,啥也認(rèn)不出來,她想了想接著說:“這要等灘羊的羊羔滿三十日,取的皮才輕,毛穗自己往下垂,每縷毛發(fā)都清楚,不結(jié)在一起。好的皮毛它用十幾二十年,都不會結(jié)氈打綹。

    最好的皮毛上毛穗彎曲多達(dá)九道,這種叫九道灣,是皮貨中的上上者。”

    “要是太早取的毛皮,就跟這皮毛似的,它的毛是短的,摸著不順手,而且這種毛賣的便宜,壓根不耐寒?!?/br>
    “取的太晚,絨毛特別長,不好看,你瞅這種它整個皮板取下來都是厚的,要反復(fù)去鏟皮。”

    毛姨一邊說,還邊拿皮毛讓姜青禾感受下,二毛皮在賀旗鎮(zhèn)或者說整個塞北都是出名的,在認(rèn)識各種皮毛中,得要先認(rèn)識它。

    如果連二毛皮的好壞啥都不曉得,這地的皮貨生意就甭?lián)绞至恕?/br>
    說完二毛皮后,姜青禾記了一大堆,毛姨沒想著一口氣叫她全記住,其他可以慢慢來,跟她說些比較有用的行話。

    “猾子,咋寫俺也不曉得,”毛姨拿出一塊皮攤在桌子上,讓姜青禾過來瞧,告訴她,“山羊羔的皮叫猾子,摸著很糙的,這顏色還得會看,你瞅有青猾皮、黑猾皮、白猾皮,這種皮咋洗都沒事,但是天冷穿不了,不抗凍?!?/br>
    她還說了一大堆,其中有云板,這個詞很陌生,而且解釋了姜青禾都有點(diǎn)一知半解,啥叫未屆生流產(chǎn)的羊羔的皮,毛姨說是流產(chǎn)的母羊皮。

    還有板子,跟木頭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是山羊皮,鏟得很干凈,一點(diǎn)絨根沒有的皮毛。

    太多太多的知識,姜青禾記得暈暈乎乎,但是一上手摸,還是能蒙對大半。

    “一兩天肯定學(xué)不會太多,”毛姨說,“你先回家記一記,這農(nóng)閑時節(jié)俺有空,你過來俺教你?!?/br>
    姜青禾本來以為就學(xué)辨認(rèn)個最基礎(chǔ)的皮毛,還能心安理得一些??蓻]想到人家真的是把畢生所學(xué),掰開揉碎了教她,這讓她不自在起來。

    她想想還是沒有拐彎抹角,有話直說:“嬸,大伙的手藝都是只傳徒弟,傳親友的,不傳外人的,要不我…”

    “啥手藝不傳外人,”毛姨擺擺手,“在俺這沒有這個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俺巴不得多幾個人學(xué),能學(xué)會是她的本事?!?/br>
    “閨女,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俺爹當(dāng)初不愿意教俺,非得傳給徒弟,俺是偷摸學(xué)的,那時也有個女毛毛匠,她肯指點(diǎn)俺。俺這才學(xué)成了?!?/br>
    毛姨拍了拍姜青禾的手說:“你放心,你就跟著俺學(xué)?!?/br>
    俺像當(dāng)初那個女師傅教的那樣教你。

    姜青禾本來沒想學(xué)一門手藝的,她只想著自己要是以后買了皮毛,不叫人騙了就成。

    可現(xiàn)在,她涌出一股勁,咋樣都要給學(xué)會幾成。

    當(dāng)然拜師的話毛姨根本不會同意,畢竟當(dāng)年的女師傅也沒叫她拜師,沒叫她給老人家送終。

    姜青禾滿腹感慨地提著一包碎皮膠出來,她腦子亂亂糟糟的,走幾步又拿出那樺皮本子左看右看。

    好半天站在那沒動。

    直到徐禎牽著蔓蔓從彎道口走過來喊她,蔓蔓裹得圓鼓鼓的,戴了頂塞滿羊毛的帽子,只露出雙眼睛。

    頂著風(fēng)噔噔蹬跑過來找她,一把抱住她,仰著頭問,“娘,你在看啥?”

    “我在看這本書上的字,”姜青禾將樺皮本塞進(jìn)兜里,牽起她的手。

    “學(xué)得怎么樣?”徐禎伸手給她拉了領(lǐng)子,牽起她另外只手,語氣帶著笑問。

    姜青禾前后甩著一大一小兩只手,她想了想說:“回去再說?!?/br>
    蔓蔓是個藏不住話的小孩,她本來想憋住的,但是快到家的時候她真的很想很想說了。

    她拉住姜青禾的手說:“娘,你蹲下來點(diǎn),我要跟你說話?!?/br>
    徐禎嘆氣,吃了糖說要進(jìn)屋再說的,一點(diǎn)不守信用。

    姜青禾看看這父女倆不明所以,還是蹲下來聽聽,蔓蔓能說出啥來。

    蔓蔓扯下自己的圍脖,露出小臉蛋來,吧唧一口親在姜青禾的臉上,她悄悄地說:“mama,祝你,額,高興?!?/br>
    說完撓著頭奔向徐禎的懷里,她很懊惱,“爹我忘了?!?/br>
    她明明想了一長段的,但是她說著說著就給忘了。

    “啥呀,”姜青禾捂著被親的臉蛋,笑著卻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