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歸的漢子赤腳，扛著鋤頭走在小路上，女人有說有笑的，各自背著筐冒頭的山野菜。

    老人們坐在大槐樹下，手里捏著把野菜，笑瞇瞇的，老農(nóng)趕著牛羊回圈。

    村頭土長那座高房子涂滿霞光，蔓蔓望著入了神，她小聲說:“房子也穿花衣裳了?！?/br>
    她好喜歡這樣的天。

    可她表達(dá)不舍和喜歡的方式，是歪向另一邊，輕輕將頭放在姜青禾的腿上，然后望著天。

    她說:“娘，好想每一天都有燒霞?！?/br>
    “明天還是春天嗎？”

    姜青禾摸摸她翹起的頭發(fā)，“不止明天，還有好多天?！?/br>
    蔓蔓翻身埋進(jìn)姜青禾的懷里，她好想打個(gè)滾。

    然后回家洗干凈，在床上從炕頭翻到炕尾，滿足地打了幾個(gè)滾，才呼呼大睡。

    她想，第二日還是春天呀。

    只不過一夜過去，院子里堆滿了土黃的磚塊。

    蔓蔓跑過去問，“哥哥，你們要做什么？”

    “砌墻阿，”小伙蹲下來逗她，“到時(shí)候圍一圈，啥人也進(jìn)不來，你喜不喜歡？”

    蔓蔓問，“為什么進(jìn)不來？”

    “有墻了，砌得特別高，就進(jìn)不來?！?/br>
    蔓蔓不高興，她握著拳頭跑到徐禎那，撲進(jìn)他懷里說:“不要砌墻！砌了墻，二妞子jiejie她們都進(jìn)不來了?！?/br>
    她癟著嘴要哭。

    徐禎撣撣手上的灰，抱起她，帶她繞著要砌墻的邊角轉(zhuǎn)，他語氣溫柔，“怎么會(huì)進(jìn)不來，這里到時(shí)候有門的，一打開門她們就進(jìn)來了?！?/br>
    “砌了墻，爹不在家，老貓獾也進(jìn)不來了?！?/br>
    灣里大人總愛用老貓獾嚇唬小娃，說是不聽話就得被抓走。有一次誰喊了句老貓獾來了，那些娃頓時(shí)四處逃竄，可叫蔓蔓記在心里了。

    “那好吧，可你和娘都沒有問過我，”蔓蔓還是不高興，她鼓著臉，“沒有問我，要不要砌墻呀?！?/br>
    徐禎這才恍然，又暗自懊惱，因?yàn)橹敖ǚ堪磮D紙來的，基本上沒啥可以改動(dòng)的。然后灰塵又大，鋸木頭粉末很多，造房期間除了動(dòng)土?xí)r讓蔓蔓挖過，后面姜青禾也拘著她，不讓她到那邊去玩。

    所以新房子造好后，蔓蔓也高興，但她參與得太少，高興得也太少。

    蔓蔓很委屈，她揪著徐禎的衣擺說:“都不問我喜不喜歡?！?/br>
    “是爹沒做好，那你喜歡嗎？”徐禎愧疚。

    蔓蔓伸出手，她說:“只有一丟丟喜歡啦?！?/br>
    “下回要問我，”蔓蔓她表示，“我四歲啦，是大娃娃了，不是小娃娃了！”

    “好好好，下回都問你。”

    這件事徐禎暫且憋著沒說，姜青禾太忙了。一天燒四五頓，燒十幾個(gè)大胃王的飯菜。早上就開始洗沙蘿卜，捏著菜葉一株株往手心里塞，按在菜板上切成小段。

    豬油小半勺，熱得滋啦冒泡，倒入沙蘿卜翻炒，注入熱水，水滾拌疙瘩。

    這也得有技術(shù)，不能攪了面糊全給倒鍋里，往下滴是要細(xì)要慢，疙瘩不能太大，太大面容易夾心不熟。

    但是累人得很，她和宋大花一塊滴的，到最后宋大花全給混一碗里，給滴了下去。

    芥辣味小孩都不喜歡吃，她們愛吃純面疙瘩湯，大人卻吃得順碗吸溜，他們愛吃有味的。

    吃了頓疙瘩湯，院子里的小路給砌好了，用的拼磚，花樣稍許不同。

    這是蔓蔓選的，她不要院子里鋪很多磚，不好看，小路好看。

    下午開始砌墻，徐禎帶著蔓蔓做監(jiān)工，哪里好哪里不好，聽她安排。

    這給了蔓蔓極大的參與和滿足感，她每次背著手來回轉(zhuǎn)悠，對著磚墻的砌成也抱有了期待感。

    但她要求，對著二妞子jiejie家的那一段，不要墻，要木柵欄，她不會(huì)說就指著原先院子里的那柵欄。

    后院也要柵欄，她說得很理直氣壯，“我想看山。”

    這兩段要柵欄的話，砌墻砌得很快，第二日下午就全砌成了，還剩些磚塊，堆在后院墻角。

    天色還早開始吃散伙飯，這一頓燒了大rou，紅燒rou、炒rou片，燉骨頭，叫來干活的吃著吃著想哭。

    這家的活歇了，上哪再去找吃得那么好的人家喲。

    臨上車前，有小伙問，“嫂子，你家割麥子要人不？”

    說完旁邊的人伸手打了他一拳，“你自家沒麥子要收的啊？”

    “那不說收麥子，下回有啥活干，還找俺們阿，俺們很能吃苦的，嫂子，你別找旁人阿——”

    車都往遠(yuǎn)處趕了，還能聽到那高昂的喊聲。

    姜青禾想，等她這個(gè)“地主”家有存糧了再說。

    圍墻是砌好了，沒有門還有幾段是空的，四處漏風(fēng)，還得徐禎夜里趕工。

    白天的話，從這天白日起，開始下地干活。

    之前翻的地，這兩天日頭曬過了，水也撒過了，漚的肥雖說還差點(diǎn)，但燒的灰肥能鏟出拌在地上，再漾糞。

    隔天開始撒種，甜菜種提前泡過水，撒在挖的坑里，因?yàn)榉N子實(shí)在很小，彎腰太吃力。

    她跟虎妮學(xué)的，在屁股上做一個(gè)圓形的墊子，用破氈布做的。還有兩根帶子從腿部和腰間穿過，固定在屁股上。

    要往前撒種就拉著墊子往前，省事很多又不會(huì)弄臟屁股。這種原本是婦人薅田里的草想出來的，管它叫拉氈子。

    不得不說，撒種輕便多了，沒那么廢腰。

    種完甜菜還有春油菜，全靠拉氈子，雖然屁股磨得有點(diǎn)痛，上半身還是難受以外，至少比之前腰要斷了舒服太多。

    種完油菜后，之前買的花種，挖了山土過來，這地的土不適合種花，姜青禾跟蔓蔓在院子里找了邊角種上，再撒肥。

    野薔薇種前院，蜀葵種后院，至于柿子樹種前院，小道旁，太陽能照到的地方。

    請大花男人來種的，梨樹他早早在地里挑了最好的種下，柿子樹他沒種過，但一通百通，也算是有點(diǎn)樣子。

    種完柿子樹后，到了棗芽發(fā)，種棉花的時(shí)候。

    適合在本地種植的棉花，土長說是粗絨棉，雖然比不上西城域那邊的長絨棉白，但也暖和。

    春山灣的人沒種過棉花，莊稼把式也無從下手，全都在田里聽著鎮(zhèn)里來的棉把式說道傳授。

    “這棉，哎，一定得要啥時(shí)候種，”棉把式說話很喜歡拉腔拔調(diào)，“棗樹發(fā)芽的時(shí)候，早種了，不成，你這苗出不全，不白瞎了?！?/br>
    “種晚了，棉結(jié)了花，別的株上老些，你的只有一兩株，怨誰去?！?/br>
    “還有下種，下的密了，棉它躥不上來，都挨在一塊了，結(jié)啥棉鈴阿。太稀更不成了，俺們不就盼著多結(jié)點(diǎn)棉做件衣裳嗎，”棉把式不光說，他還在田里撒種。

    告訴大伙撒種的距離大概是在兩步之內(nèi)，用腳去丈量。男人的大腳一步差不多，女人腳小的話，一步就密了，一步半的樣子。

    棉把式加大了聲音，“今年你們是初種，俺給你們把種子給泡好了，今年你們收了棉，俺還會(huì)來一趟，教你們咋挑種子咋泡的。心急可吃不了燙牙的稀屎嘞。”

    這話說的大伙哄笑。

    “這棉種下，三五天就能出芽，要是三五天出不了芽的，那就是泡種沒泡好的問題。但俺肯定給你們都泡好了?！?/br>
    這又叫大家會(huì)心一笑，接下來開始分種子種棉花，棉把式挨片地轉(zhuǎn)悠，確保大伙種得都對才成。

    他也不是下了種之后就當(dāng)甩手掌柜的，棉花出芽了之后，春夏風(fēng)沙大，棉花芽子沒防護(hù)好，要被吹飛的，這得提早有個(gè)措施。

    還有啥時(shí)候掐花頂子等等問題，他從棉花下種到能摘前，那顆心都懸在地里。就算今年豐收，還得看哪片地有問題，哪片地為啥出棉多。

    所以棉把式在灣里待了兩天，等棉種全都種下才走的，走前還又反反復(fù)復(fù)交代，說了五日后再來瞧苗出得咋樣。

    姜青禾特別敬佩這種人，她地里下的棉種，就是棉把式一點(diǎn)點(diǎn)教的。

    棉花種完后，徐禎總算跟姜青禾說了之前蔓蔓說的話。

    他覺得確實(shí)在房子上忽視了蔓蔓的感受。

    其實(shí)兩人是有留出兩個(gè)房間，樓上樓下各一間，等著蔓蔓再大一點(diǎn)叫她自己布置的。

    畢竟孩子會(huì)長大，更何況夫妻倆也要過二人生活的好嗎。

    不過沒想到這個(gè)問題來得這么早。

    姜青禾也沉默，她想了很多，但最后她說:“不如從這個(gè)生日開始，問問蔓蔓自己想要怎么過？”

    本來是想按照常規(guī)，請大家全都過來，在家里吃頓飯熱鬧一下的。

    現(xiàn)在她和徐禎都轉(zhuǎn)變了想法，要征詢蔓蔓的同意。

    蔓蔓顯然很驚喜，她捧著小臉說:“我可以選在哪過生日嗎？”

    “當(dāng)然可以，”徐禎說。

    “那我想生日去放風(fēng)箏，”蔓蔓憧憬了好久，她看到有大孩子放過，飛得特別高，“要自己做，做一只花花風(fēng)箏。”

    姜青禾笑著問她，“還有呢？”

    蔓蔓咬著手指頭，一會(huì)兒又放下，“想去很多很多草那邊，”

    徐禎提醒她，“是草原對嗎？”

    “要去草原那邊放風(fēng)箏，小草jiejie、二妞子jiejie、虎子哥哥都來，婆婆也來一起，”蔓蔓難得一口氣說那么長的話。

    她還沒停，“我要穿花花衣裳，夜里在草原睡覺好不好？我想看天。”

    姜青禾能懂她說的看天是什么意思，要看晚霞，要看繁星密布的夜晚。

    她提的每一個(gè)要求，姜青禾跟徐禎都欣然應(yīng)允。

    對于蔓蔓來說，她突然對生日有了實(shí)質(zhì)性的憧憬與向往。

    也許長大后蔓蔓不會(huì)記得這個(gè)下午，但姜青禾以及她寫下的日記，會(huì)記得。

    第60章 生日呀

    風(fēng)箏要有支架, 徐禎上山砍了株小油竹回來，他用柴刀劈竹子時(shí)說:“竹林里出了好些竹筍?！?/br>
    “你可別把竹筍給挖了，我還想等它多長點(diǎn)，到時(shí)候夏天做個(gè)竹床, ”姜青禾盼著這點(diǎn)竹子長成一片很久了, 不然每次砍一株少一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