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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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著自己的腦袋,轉(zhuǎn)頭見了牧民在熱天下的身影,幾十張臉被曬得發(fā)紅,眼神無措,他們都從巴圖爾那知道了。 姜青禾本來擰緊的眉頭,忽然展開,她揚起一抹笑,聲音溫和地說:“進(jìn)去吧,我們談?wù)??!?/br> “額是會養(yǎng)羊的,天天給它們梳毛,怕生了蟲,又天天打掃羊圈,羊糞都不敢留過夜。綿羊愛吃蘆葦和白蒿子,山羊愛吃紅柳這些,額天天去找,”薩娜嬸嬸捂著臉,斷斷續(xù)續(xù)抽泣地說。 可她精心伺候的羊,生了口炎都沒發(fā)現(xiàn)。 她一說,立時又有好幾個跟著唉聲嘆氣的,往常她們從來樂呵呵的。哪怕酷暑干著苦力活,熱得背生了痱子,也不會像眼前這般。 牧民跟灣里人并不一樣,他們有自己自古獨備的完整生存法則,他們過著游牧生活,衣不果腹是常有的事情,一年居無定所,逐水草而居,對于生活的欲望并沒有那么強烈。 渴望過上好日子,但也可以安穩(wěn)地過著不如意的生活。 所以想要扭轉(zhuǎn)和改變他們長期以來固化的想法,開始轉(zhuǎn)變牧羊的習(xí)性等等,比賺錢還要難。 姜青禾默默聽完了大家難以置信的抱怨,等聲音漸漸平息以后,她站起身,后退幾步面向眾人。 她的手指向遠(yuǎn)處敖包的方向,“當(dāng)初在祭敖包時,喇嘛唱過求昌盛,求繁榮,而我向大家說,愿土默特小部落,巴達(dá)榮貴(欣欣向榮)。” 原本還沉浸在悲傷和茫然中的牧民,漸漸地停止了所有無謂的抱怨,他們躁動的心,不安的心,也逐漸歸于平靜。 “阿拉格巴日長老說,想要讓土默特小部落安穩(wěn)?!?/br> 姜青禾她的聲音并不激昂,“怎么能夠安穩(wěn),蒙古包冬不漏風(fēng)夏能防暑,有風(fēng)干rou吃,有馬奶酒喝,最好有不少的磚茶,還有不少種類豐富的糧食?!?/br> “羊圈里的羊每一頭都肥而壯,春秋能夠帶來溫暖的羊毛,和擠不完的羊奶,過冬時能有風(fēng)干rou或新鮮羊rou吃,穿上新的羊皮襖子?!?/br> “每年能將皮子賣出去,羊羔可以跟羊客做交易,換取好收成,生活的草原水草豐美,每年有數(shù)不盡的好草。” 在蒙古包里的牧民陷入了姜青禾描繪的畫面里,要真能過上那樣好的日子,得匍匐在長生天下,祈求它長久的保佑。 姜青禾卻忽然搖了搖頭,“可我認(rèn)為的安穩(wěn),是不要過著四季轉(zhuǎn)場的日子,能夠生活在一個有水、面向草原的地方,最好有一方田地,種夠吃的糧食?!?/br> “部落里有專門給人治病的蒙醫(yī),給牲畜瞧病的把式,走幾步就能買到想要的東西。” 她說:“我知道你們不愿意定牧,你們說只有不停地轉(zhuǎn)場放牧,地母額圖根身上的血才會流動,她才會哺育更多的草給萬千生靈?!?/br> “可是,斯琴巴圖爺爺、蘇日娜奶奶…,他們今年還能經(jīng)得起折騰嗎?” 一群人去往冬窩子,走幾十或上百公里,帶著牲畜走上二三十來天,頂著寒風(fēng),穿過厚重的雪道,那些今年看著都已經(jīng)形如枯槁的老人,真的能安穩(wěn)抵達(dá),又如約而至回到這片牧場地嗎。 沒有人能保證,因為每一年輾轉(zhuǎn)冬牧場,或多或少會有老人被長生天帶走,埋在地母的身下。 牧民們茫然地像是剛破殼的雛鳥,不知道飛往哪地,又在何處落腳。 他們生來就是要游蕩的,游蕩才會使地母更好,他們帶著牲畜走過的地方,踐踏和落下的糞肥,會使來年牧草長得更加蓬勃,讓天賜的牛羊肥而壯。 他們沒有辦法想象定居的生活,甚至畏怯。 可他們不想過好日子嗎,他們想的。 阿拉格巴日長老沒有辯駁,他只是在眾人沉思之際,輕輕地吟唱那首古老的歌謠。 “春天到了,草兒青青發(fā)了芽,本想留在春營地,故鄉(xiāng)荒蕪,路途遙遠(yuǎn),我們還是走吧?!?/br> “夏天到了,百花齊開放…我們還是走吧?!?/br> “秋天到了,草木已枯黃…我們還是走吧。” 最后眾人一齊哼唱,“冬天到了,草木紛紛凋零,本想留在冬營地,故鄉(xiāng)荒蕪,路途遙遠(yuǎn),我們還是走吧?!?/br> 他們的一生阿,像是斷了繩的風(fēng)箏,單只腳的鳥,漂泊的蒲公英,一直在路上奔波遷徙,短暫停留。 唱著故鄉(xiāng)荒蕪,路途遙遠(yuǎn),可是,他們回不了故鄉(xiāng)。 在這個陽光熾盛的午后,牧民用他們蒙古史詩里的歌謠來回答姜青禾。 那個在他們心里,名為寶木巴的幸福之地的幻想。 他們和著微風(fēng)輕輕唱: 沒有衰敗,沒有死亡。 沒有孤寡,人丁興旺, 兒孫滿堂。沒有貧窮, 糧食堆滿田野,牛羊布滿山崗。 沒有酷暑,沒有嚴(yán)寒, 夏天象秋天一樣清爽, 冬天象春天一樣溫暖, 風(fēng)習(xí)習(xí),雨紛紛, 百花爛漫,百草芬芳。 牧民們想,他們可以試試安穩(wěn)的日子,他們會匍匐在地母的身上,祈求她的原諒。 愿后輩能繁榮。 第94章 陽關(guān)道 游牧并非不好, 羊群對草苗的踐踏使得草越長越好,落下的糞肥滋養(yǎng)著土壤,四季輪轉(zhuǎn)讓草原上的草得以生息發(fā)芽,常年茂盛。 蒙語中有這樣一句話, 被牲畜采食過的土丘還會綠起來, 牲畜的白骨不會白扔到那里。 而定牧的害處也很明顯, 羊群長期圈養(yǎng)在一個地方,羊蹄的頻繁踐踏,草漸漸不再冒芽。牛羊糞的長期堆積,除了讓周圍的草枯萎以外,可能會滋生傳染病。 可是不管姜青禾, 又或是在場的牧民,他們很明白, 游牧再好, 都帶不來繁榮和安穩(wěn)。 不過幾十年的游牧轉(zhuǎn)場生活, 并非一時能夠改變的??芍灰蠡锵胫D(zhuǎn)變, 姜青禾就有時間慢慢改變。 趁著羊把式睡覺的功夫, 姜青禾向牧民吐露了自己這些日子的想法,絕非突然冒出來的, 她琢磨了好些時候。 “我知道再過一兩個月, 你們得轉(zhuǎn)冬窩子了。但我前面也說, 好些老人撐不到轉(zhuǎn)過去, 所以現(xiàn)在能不能有誰去找一個新的冬窩子?!?/br> “最好離眼下的蒙古包不要太遠(yuǎn), 在賀旗山邊上,我記得那里有一條從山頂引下來的渠?!?/br> 烏斯榮貴大叔指指自己, “額跟烏尤還有諾民去找。” “還有額,”齊納爾跳起來, 他不甘被落下。 其他牧民們沒說話,雖然他們也舍不得住了好些年的冬窩子。 但往返那的路途實在遙遠(yuǎn),這些年沒碰上天災(zāi)倒也安穩(wěn)??梢锹飞嫌龅桨诪?zāi),全部人都得折在路上,他們便生不出反駁的心思,只能默默贊同。 這件事被攬著做了后,姜青禾有條不紊地接著說:“還有就是地的問題,你們之前借荒,田稅是別人交的。如果要是自己開墾荒地,得讓衙門的小吏來量后,上了冊才能確定這是你們的田地,旁人無法侵占,但得交田稅。” “不過眼下要緊趕著去找田地開荒,又得cao持羊上膘,冬窩子找完要做屋,還得打秋草,實在是來不及了些,所以我給你們想了個法子,你們聽一聽?!?/br> 圖布新大聲地說:“圖雅你只管叫額們做就是了,額信你?!?/br> “額們都信你阿!”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他們的語氣堅定,臉上沒有任何的質(zhì)疑。 那股被信任的感覺縈繞著姜青禾,讓她說話更有底氣,“今年開荒是來不及了,但我們?yōu)忱镉泻芏嘈菡?,今年空著不種東西的。我可以問他們借來,只需要付點地里出來的糧食就成。” “拿到田種什么,不種麥子苞谷,種胡蘿卜和白蘿卜,眼下雖然過了初伏,不是蘿卜最適合種植的時候。 可要是給牲畜當(dāng)過冬糧,那是沒問題的。還有白菜眼下可以種了,它長得快,多種些,除了鮮吃,到時候我教你們做干菜?!?/br> 姜青禾盤算過了,只要肥料施得好,地里勤除草,蘿卜也可以緊著兩個月長得差不離,人要吃的話可以到灣里再換些,大白菜眼下種完全沒問題,它躥得快。 “我曉得大家沒種過蘿卜,更擔(dān)心的是羊能不能吃,”姜青禾對此知道得很清楚,“能吃的,不管是白蘿卜還是胡蘿卜,都得剁碎了喂,冬天上鍋混著草料煮給羊吃,這些到時候我會跟大家說。” 姜青禾曾經(jīng)在養(yǎng)家里唯一那頭羊時,問了土長又問過灣里其他養(yǎng)羊的把式,土長的羊都關(guān)在羊圈里,偶爾放牧,基本都靠吃蔬菜和干草。 所以她可能認(rèn)不出哪些草不能吃,但她知道養(yǎng)羊時,哪些蔬菜能吃,哪些不能吃,比如玉米皮、地瓜秧、玉米苗和高粱苗。 牧民聽得楞楞點頭,他們還沒咋正經(jīng)種過地,聽姜青禾說起時,一個個神情嚴(yán)肅,仿佛只要她一聲令下,就能立馬扛著東西去刨地,絕對沒有任何的二話。 吉雅已經(jīng)開始盤算,拿啥東西去刨地,她又興沖沖地問,“還有呢!還有呢,圖雅,還要額做啥?” 姜青禾當(dāng)然有很多事情要說要做的,可她知道輕重緩急,“現(xiàn)在最要緊的,一個是,大伙別忘了去自己之前割的草料里,堆好的草垛中,看看有沒有狼針草的。不要大意,不要忘記這幾頭羊是怎么死的?!?/br> 牧民們神色嚴(yán)肅,他們當(dāng)然沒法忘記,哪怕很確認(rèn)自己打的草里面,沒有混進(jìn)狼針草的,依舊決定這幾天放草吃食前,逐一看過。 “還有,羊把式他這個人說話直了點,可本事是有的,你們也瞧到了。所以我會請他將好羊和病羊徹底分開來,病羊圈在羊圈里醫(yī)病,好羊趁著這段日子好好上膘,到時候賣給羊客?!?/br> “巴圖爾,”姜青禾喊他。 巴圖爾立即站起來,撓撓自己汗津津的臉,“咋了?” “我肯定不可能天天在這的,你到時候跟著給羊把式做通譯,每一頭羊啥病多問問,咋治也給問問,”姜青禾交代地很快。 她聲音稍微柔和了點,“琪琪格,你明天可以把羊把式說的話,怎么治病的給記下來嗎?” 琪琪格倏地挺直脊背,抬起頭來,咬著嘴巴點點頭。其實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呢,可是等了又等,也沒有等來姜青禾叫她一起去記賬。 在她心里的火焰即將熄滅前,突然來了火種,她暗暗捏著自己的手心,發(fā)誓肯定把羊把式的每一句都給記下來。 活暫時給安排到位了,姜青禾還著重說了要讓羊吃回頭草,以及給羊數(shù)數(shù)的問題,她今天沒時間,不能挨個數(shù)一遍他們的羊群。 全都說完后,牧民起身往外走,開始局促地聽姜青禾轉(zhuǎn)述羊把式的話,他們自認(rèn)為自己很會養(yǎng)羊,但羊把式也自認(rèn)為沒有比他會養(yǎng)羊,他南邊去過,最常去的是東北。 比起這里來,那邊有著數(shù)不清的湖泊,溪水從草原兩邊穿過,牧草青青,品種數(shù)不勝數(shù)。 東北那的牧民養(yǎng)羊,伺候得精細(xì),養(yǎng)得又肥又壯,羊生病得少,綿羊的毛又潤又細(xì)滑,產(chǎn)毛能有五六斤,都是上等羊毛。 可眼瞅這里的,肥壯的羊也有不少,那毛發(fā)算不上好,有些枯黃暗沉,而且雖然大病不多,可羊身上的小病卻不少。 羊把式摸著姜青禾私底下塞給他的半兩銀子,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終于收了那一副跳腳罵人的架勢,好好跟大伙說道說道。 可讓羊把式坐著一點點拆開跟大伙說,他辦不到,只有拉了羊來指著那問題才說:“你們歇家要俺給瞅瞅,除了羊身上的病外,哪些羊羔長得不錯,羊客挑不出錯的,單獨先給養(yǎng)起來?!?/br> “諾,就母羔羊想要做種羊,得看它能不能生,”羊把式拉了一頭母羔羊來,指著下身說,“你們指定都曉得,能生的這里細(xì)長,但這種圓而緊的,早點處理吧,就算養(yǎng)到兩三年,也是沒法產(chǎn)羔的?!?/br> “而且你們瞅,這頭的□□小,做不了種羊的,俺要是羊客,這些問題多的羊看都懶得看,更甭說要了?!?/br> 羊客來這里只會采買羔羊做種羊,并不買成年的羊,尤其母羊長到第六年,就不能再產(chǎn)羔,而且母羊rou并不好吃,公羊rousao得很。 所以今年這批的羔羊得先挑出來,公羊要額寬,身子要長個子高,背寬腰得平直,性發(fā)育完好,毛量多,活潑好動等。 母羊則體大,□□良好,進(jìn)食量大,性情溫順,剔除短時間內(nèi)長膘長得快的。 羊把式只拉了公母兩頭羊羔,其他叫牧民自己找,雖然牧羊養(yǎng)羊難免粗放,有時候不免有很多疏漏。 可他們羊好羊壞能分得很清楚,老牧民斯欽巴日更是看羊的一把好手,可他只會看,不會將羊好在哪里給一一說透。 一頭頭好羊羔被拉出來,放在隔好的羊圈里,姜青禾本來想給每家的羊做些記號的,薩仁阿媽攔住她說:“這羊上頭,各家都有打了耳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