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懵了一瞬，不明白西平王為何忽而如尊殺神般，但瞧見楚策已然氣息奄奄，咬緊了牙搬起一旁的花瓶狠狠砸向鉗制楚策的那條手臂。

    不知是為了躲花瓶，還是瞧見少年那雙黑眸里濃郁的悲傷，梅庚倏爾松了手，任那花瓶狠狠砸在了肘上，迸射殺意冷色的眼神驀地轉(zhuǎn)向了五味。

    楚策靠著墻癱坐下去，劇烈地嗆咳干嘔，余光卻見一抹寒芒。

    梅庚抽出了那把劍，一步步向五味走去，劍尖便指向了那人的喉嚨——不過是個(gè)奴才，他前世殺得，如今便也殺得。

    可腳步卻忽而受阻，梅庚面若冰霜地低下了頭。

    楚策死死抱著他的腿，眼眶染上薄紅，他面色慘白，渾身都在發(fā)顫，輕輕搖了搖頭，顫著聲懇求：“不要，梅庚，我求你?！?/br>
    梅庚沉默著凝視他，笑意漸漸褪去，雙目涌上難言的陰暗與怨毒，劍尖分毫未讓，薄唇輕啟，吐出冰冷字句：“你就是這樣求人的？”

    楚策渾身一震，似是錯(cuò)愕了片刻，又咬緊了唇，忽而瞧向五味，命令道：“你出去。”

    “殿下！”五味臉色也發(fā)白，因梅庚那一腳站都站不直，他還想再說什么，卻見楚策輕輕搖了搖頭，眼里是深沉的疲倦與堅(jiān)定。

    梅庚突兀地笑了一聲，劍尖往外指了指，“饒你一命，滾出去?！?/br>
    恰至此時(shí)，瞧梅庚神色不對(duì)，略有擔(dān)心的秦皈趕至，瞧見房中這一幕頓時(shí)怔住——王爺正拿劍指著五味，淮王殿下癱坐在地上抱著王爺?shù)耐?，眼眶通紅，臉色蒼白，像是在阻止他。

    “王爺，你們這？”

    還不等秦皈上前，一柄利劍攜冷厲勁風(fēng)襲來，秦皈稍一側(cè)身抬腕攥住劍柄，隨即劍鞘也被丟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西平王一聲沉冷的呵斥：“你也走?！?/br>
    秦皈腳步一頓，隨即坦然進(jìn)去將梗著脖子不肯動(dòng)的五味強(qiáng)行拖走，還不忘叮囑道：“王爺，殿下還小，你莫嚇?biāo)??！?/br>
    還順手關(guān)上了門。

    梅庚低下頭，那雙摟著自己小腿的手緩緩松開，楚策跪坐在地上，垂著頭，瞧不清面容。

    像極了那晚，他也是這般跪著。

    梅庚緩緩蹲下，伸手抬起了少年下頜，瞧見了他眼底噙淚的隱忍模樣，便嗤諷道：“這幅表情給誰看？你還有臉來見我？啊——是啊，你需要有人再幫你走上那個(gè)位置，嗯？”

    楚策顫了顫，還未來得及說話，便又聽見一聲悠長(zhǎng)而又陰冷的輕嘆：“我真恨不得殺了你。”

    “你已經(jīng)殺過一次了?！背唛]了閉眼，梅庚卻倏爾一震。

    他是殺過一次了。

    用那樣慘烈的方式。

    梅庚恍惚時(shí)，楚策已然扯著衣帶褪下了外袍，中衣脫了一半，極其掙扎，甚至是恐懼，那雙原本白皙纖瘦的手掌不斷顫抖，衣衫凌亂，瑟瑟發(fā)抖。

    “呵。”梅庚伸手幫了他一把，粗暴地扯去那件素色中衣，又狠狠扔回了楚策懷里，忽而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瞧著他，眼神蔑視到了極點(diǎn)，“我殺你一次，算你償債，楚策，你現(xiàn)在滾，你我日后再不相欠?！?/br>
    心如死灰，只剩失望。

    他可以保護(hù)那個(gè)毫不知情的楚策，可以愛他愛到瘋狂，可他想不到楚策竟也回來了，卻裝作那副無辜樣子在他面前演戲，口口聲聲說什么喜歡。

    早該想到的——他那樣虛偽無情。

    半晌的沉寂，楚策緩緩解開里衣，他指尖輕顫著攥住了男人玄色衣袍的一角，輕輕拽了拽。

    男人卻驀地抽走了那片衣角，甚至向后退了一步，旋即緩緩地笑出了聲，他說：“你怎么那么賤？為了皇位，可以委身在任何人身下？待爬上那個(gè)位置，再過河拆橋，是吧？”

    楚策似乎是愣了片刻，猛地抬起頭來，始終隱忍的淚自眼角滑落，他木然地蹭了把眼淚，扶著桌角踉蹌起身，也不顧自己衣衫半褪的模樣，凄然一笑：“梅庚，你當(dāng)年不是問我，為何要那么做嗎?！?/br>
    彼時(shí)的大楚，烽煙四起，即使梅庚悍勇，可仿佛天要絕楚一般天災(zāi)人禍之下，國(guó)庫(kù)虧空，楚策便知道這場(chǎng)仗打不了多久。

    最后果真如他所想，大楚的將士手無寸鐵，以血rou之軀搏命，數(shù)十萬的大軍，竟只剩下兩千余人。

    他們以命報(bào)國(guó)，其中一個(gè)，是梅庚。

    他下那道圣旨前，曾收到西夏的密信：大楚不降，梅氏不滅，便日屠一城。

    城中都是大楚的百姓。

    姜戎如此狡詐，逼他殺盡梅家軍，逼他屠盡梅氏，逼他賜死梅庚。

    楚策就站在那，孤單只影似的，他伸手遮住了雙眼，緩緩?fù)鲁隹跉猓骸拔液土L(zhǎng)訣設(shè)計(jì)保下你，再扶持他上位，姜氏狠辣暴虐，大楚的子民不能落在他們手中，只有犧牲梅氏與將士，才勉強(qiáng)為大楚換來一年的喘息之機(jī)，在柳長(zhǎng)訣登基之前，名聲極差的我順理成章為他除去朝中的絆腳石。但……梅庚，是我對(duì)不住你。”

    是我對(duì)不住你。

    梅庚聽得有些恍惚，他早知楚策聰慧絕倫，也知他果決冷厲，卻還是想不到他竟有如此手段，那場(chǎng)算計(jì)里，他將自己置于必死之位。

    天子失德，他拿自己給柳長(zhǎng)訣做墊腳石，所有人，無論是梅氏還是被坑殺的將士，甚至是梅庚，都成了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而他唯一失算的，是梅庚的深情和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