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衡冷哼一聲，故意譏諷道：“我以為你今晚都不會出門了呢?！?/br>
    龐嘉雯理所當(dāng)然道：“我沒出門啊。”

    趙衡知道她指的是窗，也沒有跟她爭辯，只是道：“我都不知道若瑾看上你什么？大晚上翻窗出來，還學(xué)人家看月亮?！?/br>
    龐嘉雯黑了臉，不想跟他說話。

    趙衡得寸進(jìn)尺，一邊吃著板栗，一邊嘴賤道：“龐嘉雯，你是不是覺得吊著若瑾特別能耐?。课腋嬖V你，有一天若瑾要是不喜歡你了，我第一個收拾你?！?/br>
    “嘭”的一聲，龐嘉雯隨手揭起一片瓦朝趙衡扔了過去。

    趙衡雖說避開，但也擦到前額，他伸手一摸，發(fā)現(xiàn)流血了。他頓時怒斥道：“龐嘉雯，你瘋了。”

    龐嘉雯站起來，冷冷地盯著他道：“你才瘋了。不過是因為假扮我被人砍了一刀，你若記恨朝我砍回來便是了。成天見了我就陰陽怪氣的，你有事說事，少扯白若瑾。”

    趙衡也知道自己情緒不對勁，他不是替白若瑾覺得委屈嗎？

    再說了，他們之間除了白若瑾還能說什么？

    他當(dāng)即道：“你說得到輕巧，什么叫做我砍回來便是？我若是傷了你，外祖母還不知道要怎么罰我呢？”

    龐嘉雯冷笑道：“你不敢傷我也沒有關(guān)系，我自己動手便是?！?/br>
    她說著，從發(fā)髻上拔下一根金簪，狠狠地朝自己左腳結(jié)痂的傷口劃過去，頃刻間鮮血淋漓。

    趙衡看得目瞪口呆，都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卻見龐嘉雯用力將金簪捏得兩段，冷冷地道：“我欠你的，今日還了，日后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若再說我一句，我必將還你十倍！”

    龐嘉雯說完，將金簪擲于客棧下的河流中，自己從房頂一躍而下，雙手先是扣住窗臺，繼而才回屋內(nèi)。

    她回去以后，立即就將窗戶關(guān)上，阻隔一切聲音。

    與此同時，房頂上的趙衡看著龐嘉雯遺留的血跡，一個人怔怔發(fā)呆。

    “我……我不是……”

    趙衡想要解釋什么，然而灌入他口中只有涼風(fēng)和一股子血腥味，他低頭想尋一尋龐嘉雯丟棄的金簪，卻無意間看到龐嘉雯窗戶下染了一片鮮紅的血跡，有些地方看上去是噴濺的，顯然是她下來時那只腳不能使力，便直直地撞在墻面上。

    趙衡的心難受地攪在一起，這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是想讓龐嘉雯示弱，或者在表現(xiàn)出對白若瑾有那么點情意，他只是這么想的。

    趙衡將一包的栗子朝河里扔下，整個人滿心煩悶。

    河對岸，一家并不起眼的小酒館里，支開一條縫的窗戶被人關(guān)上。

    張朔回頭看著還在喝酒的江懷，不悅道：“我說你那兩個外甥是怎么回事，一天到晚就逮著嘉雯欺負(fù)，是看我們嘉雯好脾氣嗎？”

    一句我們嘉雯，道盡親疏遠(yuǎn)近。

    江懷飲下杯中酒，沒急著再添，一個人轉(zhuǎn)著杯子玩。

    張朔從懷里掏出金瘡藥遞給他。

    江懷道：“干什么？”

    張朔道：“還能干什么啊？嘉雯那個傷一定不會讓老夫人看見的，你若不送去，她就自己處理了。眼看這天慢慢熱起來，她們又連日趕路，你不怕化膿??？”

    江懷搖頭：“不去！”

    張朔罵道：“你可真是夠鐵石心腸的。你不去算了，反正是你徒弟又不是我徒弟，廢了也省得日后擔(dān)心。”

    說完，放下金瘡藥走了。

    江懷就坐在那里，一個人靜靜地看著那個瓷白小瓶子，久久未動。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吧，換了個房間喝酒的張朔都等不下去了，這才看著江懷拿了藥走出去。

    他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幸災(zāi)樂禍道：“我讓你收徒弟？我讓你嘴硬心軟？我讓你不收拾趙衡？”

    “活該！”

    “哼！”

    他正開心呢，聽見河里撲通一聲。

    他推開窗戶看過去，發(fā)現(xiàn)是趙衡被江懷給扔進(jìn)河里去了。

    他當(dāng)即遏制不住地笑了起來，高興道：“小崽子，我讓你狂，這下知道什么叫做護(hù)徒狂魔了吧？”

    說罷，笑聲越發(fā)歡暢了。

    第103章 還有可能費師叔

    江懷先去了李老夫人那里，得知龐嘉雯沒有叫大夫以后，這才去了她的房間。

    他站在門外敲了敲，無人應(yīng)答。

    在門外值守的護(hù)衛(wèi)道：“郡主一直在屋里，沒有出來過?！?/br>
    江懷聞言，伸手推了推房門，不曾想一推便開了。

    小小的敞廳里空無一人，連茶具都沒有用過。他狐疑地走進(jìn)去，繞過落地明罩才看見那丫頭坐在腳蹬上，背靠著床榻睡過去了。

    兩只腳，一只卷縮起來，一只長長地伸著，傷口上的血都凝固了，地毯上卻還有一小片是濕的。

    江懷走過去，蹲下身查看她那傷口。

    簪子雖然可以作為兇器，但它本身并不鋒利，造成的傷口寬而不整，因此流血甚多。而且龐嘉雯下手還挺狠的，傷口幾乎深極她的筋脈。

    江懷忍不住抬頭打量著她一眼，他那唇瓣動了動，最終一句話也沒有。

    他先是拿件厚實的披風(fēng)她蓋上，隨后才開始給她處理傷口。

    龐嘉雯迷迷糊糊地把腳縮回去，嘴里喊著：“疼……”

    江懷道：“知道疼還下手這么狠？”

    龐嘉雯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冷不防睜開眼看見江懷來了，嚇得險些跳起來。

    江懷扣住她的腳，冷冷道：“別動?！?/br>
    龐嘉雯僵坐著，甚至于連呼吸都忘了。

    江懷抬頭看她，劍眉微蹙。

    龐嘉雯突然就感覺吸入了絲絲入心入肺的涼氣，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然而江懷只是看了看她，又低頭為她處理傷口。

    “這世間最愚蠢的事，就是為了別人而傷害自己?！?/br>
    “還有便是，明明自己有傷，卻置之不理。”

    龐嘉雯的臉驀地紅了，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然后她看見江懷很認(rèn)真地幫她把傷口里的污血清理出來，再撒上金瘡藥。

    她慢慢俯身，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的，心里不免惆悵地想，在西寧時，大哥和二哥就是這么心疼她，照顧她的。

    但那個時候她哪里知道珍惜啊，有時候不耐煩還會催促兩位哥哥快一點，再受傷也不以為意。

    因為她的父兄都是不怕傷不怕痛的人啊，她又怎么能例外呢？

    更何況小時候母親病重臥床三月，都不曾讓父親知道分心，一個人硬生生扛過去。她身為龐家的女兒，又有什么理由矯情呢？

    所以那些年在永寧侯府受的委屈，放在任何一個官家小姐的身上都恨不得慪死，唯獨她不以為意。

    那些算什么呢？不過是草原上的一點風(fēng)沙，迎面而來也不過是一股泥腥氣而已，能耐她如何？

    這么些年，她何曾真的想過自己會受什么委屈？

    只不過是現(xiàn)在有人心疼了，便懂得了，原來這就是受委屈呀！

    幾滴溫?zé)岬难蹨I落在手指上，江懷抬頭，才發(fā)現(xiàn)龐嘉雯在哭。

    這丫頭哭也跟別人不一樣，一點聲音也沒有，眼睛還睜得大大的。

    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眼淚猝不及防地砸了下來，好似忍也忍不住似的，就是那張小嘴緊抿著，一聲不吭。

    江懷隨手拿了個枕頭遞給她：“哭吧！”

    龐嘉雯把頭埋進(jìn)枕頭里蹭了蹭，很快就抬起頭來，那模樣像極了清理面容的小狗。

    江懷見她這般傻乎乎的，頓時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龐嘉雯自己還紅著眼睛哽咽呢，看見江懷嘴角不過露了一抹淺淺的笑，便驚喜道：“師父你笑了！”

    江懷輕哼道：“你看師父是那種會看徒弟笑話的人嗎？”

    龐嘉雯覺得不像，搖了搖頭。

    江懷道：“那我笑什么？”

    龐嘉雯皺著眉頭，她看見師父是笑了，可她又說不出來。

    尤其是師父現(xiàn)在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她便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江懷替她包扎好，抬起頭來看見的便是她糾結(jié)的面容，一副被人忽悠了卻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模樣，真是有趣極了。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邊把金瘡藥的小瓷瓶裝起來，一邊道：“怎么，師父只有看徒弟的笑話才能笑嗎？師父就不能想笑就笑?！?/br>
    龐嘉雯見他果真笑了，一時間欣喜異常。

    她道：“當(dāng)然可以。只是我好久沒有看見師父笑了，所以有些意外?！?/br>
    江懷慢慢收斂笑容，像是想起些什么。

    從京城出來到煙霞山，他的確很少笑。本以為沒有人會在意，或者發(fā)現(xiàn)。誰知道這丫頭竟然都記在心里，這也難怪張朔說他，好端端給這丫頭擺什么臉色。

    是了，他這個師父是極不稱職的。

    江懷道：“先前事忙，心情有些煩悶罷了?！?/br>
    “眼下回京，想來也沒有什么好忙的，你好好養(yǎng)好傷，回去就接著練武。”

    龐嘉雯聽到練武就兩眼放光，當(dāng)即滿口答應(yīng)。

    江懷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額頭，溫柔道：“以后無論是誰，只要想傷害你的，你都不用客氣?！?/br>
    “就算你打不贏他，但別忘了，你還有師父！”

    龐嘉雯感動得淚眼汪汪，像小狗一樣。

    江懷彈了彈她的額頭，輕嗤道：“可不許哭，早點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