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將藥遞過去，少年接過裝著藥粉的瓷瓶，打開便直接倒在了傷口上面，疼得咬緊的嘴唇都在顫抖。

    一旁的沈云舒看得眉頭直抽。

    這人對自己下手可真狠！

    嘖，小小年紀(jì)就做了殺手，真是浪費(fèi)了這個長相！

    看看這一身傷，就算去唱戲也比現(xiàn)在過得好??！

    那人緩了一會兒，額頭掛著冷汗，看向沈云舒。

    “抱歉，今日走不動了，只能煩你收留了。不過你放心，明日天亮之前我就離開，不會影響你的名聲。”

    說著停頓了片刻，想了想道。

    “多謝你的相救，我現(xiàn)在身無分文，沒有什么能報(bào)答的，明日我離開之后，你可以去六扇門報(bào)官，賺些賞錢。”

    沈云舒聽完剛要回去休息的腳步一頓，驚訝的回身看他。

    “你還是個有懸賞的殺手??？那你豈不是很有名氣？不過你如果是殺手的話，那你應(yīng)該將我滅口才對，不會這么客氣，所以你其實(shí)是江洋大盜？”

    少年抬眉看了她一眼。

    “我不是職業(yè)殺手也不是江洋大盜，我只不過是剛剛殺了一家人，被六扇門追查而已。不過他們不知道我的樣貌，所以你提供了有利的線索能混些賞錢?！?/br>
    沈云舒撇撇嘴，“你不用試探我了，剛才要是流露出一絲想要明日用你的線索換錢的意思，你早就痛下殺手了，年紀(jì)不大心眼兒還不少。”

    “你不好奇我殺了什么人嗎？”

    大概是太疼了，他一直說話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

    “好奇心害死貓。”

    那少年見沈云舒當(dāng)真一絲想要探究的想法都沒有，就靜靜的在那里整理自己書案上放著的圖樣，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還真是沉穩(wěn)，一點(diǎn)也不像這個年紀(jì)的小姑娘?！?/br>
    沈云舒掃了他一眼，“你這樣就像是這個年紀(jì)的少年了？”

    少年輕笑，“也對?！?/br>
    “誰家十幾歲的少年，會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呢！”

    沈云舒的手一頓，不過片刻后又恢復(fù)如常。

    不過少年不放過她，疼痛還在傷口肆虐，他只能靠跟沈云舒聊天轉(zhuǎn)移注意力，強(qiáng)撐著也不讓自己喊一聲痛。

    “我不止殺了我父親，還殺了他一家十幾口人，就在這一夜之間?！?/br>
    “哦?！?/br>
    “那十幾口人里面有還有耄耋老人和黃口小兒?！?/br>
    “哦?！?/br>
    大概是太過壓抑，面前又出現(xiàn)了一個勉強(qiáng)能說得上話的人，身體的疼痛讓他精神有些不正常，所以將自己不光彩的經(jīng)歷像倒豆子一般往出倒，企圖能得到一些反應(yīng)。

    不過沈云舒給的反應(yīng)，不是他想象中的反應(yīng)。

    無論是恐懼的、憤怒的，還是惡心的、憐憫的，他都能接受。

    但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哦’，他倒是有點(diǎn)兒不會了。

    “你不覺得我有些可怕或者得了失心瘋之類的嗎？”

    沈云舒整理好自己的東西走過來，見他有些打擺子，便點(diǎn)燃炭盆里的炭火，讓室內(nèi)的溫度升高一些。

    “單聽你說的話，好像確實(shí)有這個嫌疑。

    不過聽話永遠(yuǎn)不能只聽表面，看事也不能只看表面，你若是真的失心瘋，剛才就不會在威脅了我之后又道歉又道謝，此時也不會對我說這些。你如今的樣子看起來，更像是在尋求別人的指責(zé)或是認(rèn)同，來確定自己做的事情的對錯與否?！?/br>
    沈云舒一邊往炭盆里加上新碳，一邊淡淡的開口。

    “不過事情的對與錯本就沒有那么絕對，你無需去尋求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的認(rèn)同。

    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我不知你經(jīng)歷，也不會對你做任何評價，你只要做你自己覺得對的事情就好，又何必在意旁人如何想法。”

    沈云舒說完，屋內(nèi)陷入了寂靜，少年低垂著眸子不說話，窗外夜色幽涼，靜謐深空上掛著一輪滿月，映著屋檐上還未化盡的銀霜，一片寒光皎皎。

    半晌，少年輕聲道。

    “從小我便沒見過爹爹，是娘親將我?guī)Т蟮?。我幼時備受欺負(fù)的時候，一直幻想著，爹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終有一天他會回來，像一個絕世高手，江湖大俠一樣，打飛那些欺負(fù)我的人。

    但是直到娘親過世，我也沒有等到這一天。

    后來我知曉了人情冷暖，也見識了世態(tài)炎涼，知道爹爹只是有了新歡，而不是什么我幻想中的身不由己。

    再后來我自己學(xué)了武功，打飛了那些欺負(fù)過我的人，不再需要別人來拯救。

    我順著娘親留下的線索找了許久才到了爹爹，發(fā)現(xiàn)他不止有了新歡，還有了孩子。

    其實(shí)我沒有想要?dú)⑺?，是他想要?dú)⑽遥皇撬蟾艣]有想到，我居然會武?！?/br>
    沈云舒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畢竟這種劇情她只在話本子里見過。

    少年抬頭望向窗外的皎皎月華，眼神明亮。

    “我以為只有我才是不被愛的那一個，可是當(dāng)他想殺我，卻要被我反殺之時，用了自己的兒子做擋箭牌，就是那個他極其寵愛的兒子。”

    所以他不是注定不被愛的那個，只是有些人只愛自己，不愛任何人。

    沈云舒陪著少年聊了半個晚上，最后伴著屋內(nèi)炭火的噼啪之聲和透過窗格灑落進(jìn)來的清月華光沉沉睡去，少年在天際略微透出一絲光亮的時候替她掖上了被角，踏著日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