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舸如往常一樣早早到了學(xué)堂，打水掃地擦桌椅，都是做熟了的。他是外頭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比這府里的人更勤奮，眼里更有活兒。雖然學(xué)堂的衛(wèi)生排了班，他卻總是愿意做這些額外的工作。

    開始有人覺得他諂媚，后來他成績好，又受夫子看重，為人也不卑不亢，相處久了，大家倒都對他真心起來，平民學(xué)子隱隱有以他為首的意思，府里的“老人”也不會看輕他。

    今日他正在擦桌子，就見“四大丫鬟”聯(lián)袂而來。新雨、新芽、桂英、梔子四人，在他們這個班里，就是最頂級的存在。在內(nèi)院伺候姑娘，成績也好，還長得漂亮，簡直無一處不好，是他們同班甚至其他班級男孩子心里女神一般的人物。

    “羊舸，你怎么這么早，還以為我們已經(jīng)夠早了呢?！毙掠晷Φ?，“我們也來幫忙?！?/br>
    幾人放下手里的東西紀(jì)要來幫忙，羊舸連忙三五下把最后兩張桌子抹了，“jiejie們的手不是干這種粗活的?！彼犝f內(nèi)院里，大丫鬟不過跟著主子讀書寫字，打水掃地這些都是粗使丫鬟干的。

    “什么粗活細活，我們難不成還是嬌小姐了？”梔子上前扯過他手里的抹布，在水盆了淘洗兩下，擰干放在旁邊。

    羊舸想去搶回來，新雨已經(jīng)上前一步，笑道：“我們是來賀你的。昨天，大姑娘、二姑娘聽說了考試成績，都夸你能舊獨干呢，喏，這是賀禮?！?/br>
    “賀禮，不是打賞?！惫鹩⒊蹲∷掳莸年噭荩钢y條道：“這是年節(jié)下府里統(tǒng)一打的銀條，外頭土司、寨主家的公子、姑娘們來了，也用這賀新年呢?！?/br>
    “這才是我們的賀禮。”新雨把幾個人帶的尺頭擺到桌上，“昨晚太高興了，忘了給你賀喜，羊師弟可不要生氣?！?/br>
    “jiejie們說的哪里話，羊舸感激不盡。”羊舸堅持朝內(nèi)院方向作揖才起身，他穿著外學(xué)堂發(fā)的統(tǒng)一制服，袖口都洗得發(fā)白了，連連感謝的兩位姑娘和他們四位師姐妹。

    今天是本學(xué)期的最后一堂課，夫子上課宣布了成績，雖然大家早就知道，但不妨礙同學(xué)們再驚嘆一回。然后就是布置作業(yè)……唉，從古至今，沒有學(xué)生喜歡這個。他們下學(xué)期都不來上課，怎么還有作業(yè)！

    又是歡喜，又是不舍地上了這最后一節(jié)課。羊舸抱著許多東西，出城門穿過低矮的棚戶，羊舸七拐八拐往自家去。

    這是一片修在城外的棚戶區(qū)，靠著城墻修建，可以省一面墻的材料，因此很多外來人，都在這里過渡的。當(dāng)然，更多的人愿意去城里討生活，或者緩過一口氣來，回鄉(xiāng)種田。

    羊舸一家就是五年前寨子泥石流被淹了，死里逃生來府城討生活的。一起逃出來的同族鄉(xiāng)親，丁口多的做力工、做織娘、做更夫、做伙計，早早攢夠錢，或進城或回鄉(xiāng)。國公大人恩德，不僅免了他們賦稅丁口錢，還派人賑濟，又劃了新地方給他們居住，讓他們這批災(zāi)民不僅活下來，且有了更好的前程。

    只是羊舸一家，為了羊舸進學(xué)，還一直留在城外的棚戶區(qū)里。

    不過，天底下總是不缺窮苦人的。這個地方，總有人走，也總有人來，永遠都是熱鬧的。

    大白天的，大多數(shù)人都在外頭做工，只有老弱在家縫補拾掇，見羊舸來了，鄰居的嬸子大娘總要招呼、打趣他。

    “羊家小哥這是發(fā)財啦！瞧瞧這大手筆，想來也快搬出去了?！?/br>
    “誰說不是，會讀書就是好，我早就看出羊家小哥是文曲星下凡啦?！?/br>
    “你可拉到吧，文曲星可不會落咱這窩棚來。我倒說，城里八珍樓招掌柜，要能讀寫算數(shù)的，一月個這個數(shù)，天爺啊，屋里坐著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著的，掙這樣多的錢，可不得抓緊了！”

    “羊啊，你可別聽她的。你不是在國公大人府上讀書嗎？要是能進國公府，那才是大造化呢?！?/br>
    羊舸一邊走一邊解釋，謝過諸位嬸嬸大娘抬愛，又解釋了自己不是在國公大人府上讀書，是在布政使府上，是官府除了府學(xué)之外，又面向特定人群開的社學(xué)，比如吏員的子女、孤兒院隨國公大人姓的孩子、平民子女等等。

    當(dāng)然，上課地點確實在國公府，這點沒必要多解釋，諸位嬸嬸大娘也聽不懂什么社學(xué)不社學(xué)的，總之羊舸聰明，會讀書，以后有大出息，這是大家公認的。

    羊舸幾乎是一路被歡迎著到了自己家，他家在這里時間久，房子也大，雖只是用土磚做墻、茅草做頂，也比寨子里住山洞石屋強。

    家里只有三歲的小meimei看家，見他回來，歡喜得迎上來，看著他放在桌上的布匹移不開眼。

    羊舸抱她去里屋床上坐著，自己去廚房燒水做飯，小meimei坐不住，小跑著過來幫他燒火。

    等羊舸做好飯，家里人也回來了。

    羊父在城西做力工，羊母在一家吃食鋪子里做雜工，羊小弟、羊大妹跟著城里半大孩子一起等在城門口，給外來人帶路，做跑腿活計，賺點兒零碎錢。

    羊父進門就聞道油脂的香氣，嘆道：“看來考得還成，都吃上葷腥了?！?/br>
    羊舸從廚房里出來，和羊父一起合力把飯桌移到窗邊。光亮是很寶貴的，棚戶區(qū)里尤甚，而羊家是舍不得點燈的，吃飯總是借著微弱的天光。

    “考了第二，這rou也是學(xué)里獎勵的?！毖螋催呑龌畋慊卮?。

    “爭氣！人家讀書求爺爺告奶奶的，我兒子讀書不單不花錢還倒掙錢！”羊父歡喜極了，發(fā)著宏愿，“明天，明天去打一角酒來，咱們爺倆吃了，快活快活！咱家的好日子就要來了！看他們還敢酸我勒緊褲腰帶送你讀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