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竑結(jié)巴：“怎么，怎么能這樣，不行，我要去和表妹說……”

    “這個表妹小郎君認(rèn)，公府認(rèn)嗎？”

    “孫先生不要妄言，若不是兩位表妹心善，我怎么能請來史女官。”

    “那小郎君可知，大人已與世女合離？或者說，被合離。世女的墓碑上，夫婿的位置，刻的是青山之名。貼身護(hù)衛(wèi)世女多年，情人變丈夫，真有意思！呵呵，大人為報恩情，不愿計較，可主辱臣死，我如今不過小小利用公府，無傷大雅，有何不可？”

    “怎么，怎么可能……”

    孫幕僚嗤笑一聲，“小郎君還是年輕，沒見過這世間的險惡。舊獨(dú)我隨大人主理刑獄多年，世上發(fā)生什么違背人倫、寡廉鮮恥的事情都不驚訝。”

    “可是，可是……”

    “好了，小郎君就別結(jié)巴了。事已至此，小郎君只需裝作不知情，把你想辦的事情辦好，其他末節(jié)無需追究。”

    “不是這樣的，安國公府對舅舅有大恩，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

    “夠了！報恩，報恩，報恩，我耳朵都聽起繭了?！睂O幕僚生氣的把茶杯摔在桌上，“什么恩，幾十年當(dāng)牛做馬還報不干凈。當(dāng)初公府一瓢水潑下去，受恩的人那么多，怎么就非逮著大人不放？是大人堅毅果敢，憑自己本事走出來的，怎么全成了公府的恩德？”

    “簽了賣身契，朝廷還不許主家隨意毆打奴仆呢！怎么，大人賣給她們姓木的了？大人長年累月受欺辱，你就當(dāng)作視而不見，又哪里是報恩的態(tài)度？大人對你沒有恩嗎？報恩還要挑剔恩主嗎？”

    溫竑被數(shù)落得淚流不止，“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他恨自己嘴笨，心里清楚，嘴上卻辯不過孫幕僚。

    疾言厲色過后，孫幕僚又輕嘆一聲，和緩語氣勸道：“小郎君，你不要怪老夫說話難聽，大人受欺辱，我等感同身受。試想一下，休妻還有三不去呢，大人親緣斷絕，只有你一個外甥，世上只有你與他最親，你若不和他站在一處，那他怎么辦？這是生生剜他的心啊。”

    “我知道，安國公府對小郎君不錯，供吃供喝，比溫家強(qiáng)些，可這些對她們而言不過九牛一毛，甚至不用親自過問，自有仆從安排妥當(dāng)。但是大人付出了什么，大人十幾歲就開始為安國公府做事，這么些年，賣身契也該贖回來了吧？小郎君千萬不要被小恩小惠蒙蔽?！?/br>
    “小郎君自幼被人輕賤，該明白這樣的滋味不好受。溫家是腳底下的爛泥，公府身上披了一層偽裝，也不過是漫天飛揚(yáng)的塵土，還要比誰更臟嗎？小郎君若還不明白，老夫問一句冒犯話。小郎君也受大人重恩，可愿回報？”

    “當(dāng)然！”溫竑好不容易找到能插話的口子，答得斬釘截鐵。

    “那好，從此以后，小郎君就伺候大人日常起居，你考了功名，在外無論如何受人尊崇，在大人面前必須奴顏婢膝。大人身邊仆從瞧不起你，你也不許心生怨懟。從此大人去哪里任職，你就跟去哪里作清客、幕僚，我知道你有功名、有才干，能獨(dú)當(dāng)一面，可是大人對你有恩，你要報恩??！日后你若娶妻生子，孩子也必須低大人的親生子一頭。世代如此，可做得到？”

    孫幕僚嘲諷一笑，“做不到吧？不要你的命，就要你從此跪著，再不許抬頭做人。鈍刀子殺/人才狠吶！小郎君只聽一聽就覺得羞憤，大人過這樣的日子多少年了！知恩圖報是好的，可半輩子都搭進(jìn)去，也該回頭是岸了?！?/br>
    “話已至此，小郎君什么都明白了，自己作決定吧。是把我這個卑鄙小人交出去，還是借用國公府的勢力甩脫那一家子吸血的所謂親人。小郎君自己選吧~”孫幕僚又是一聲長嘆，拍拍溫竑瘦弱的肩膀，慢悠悠走出房門。

    孫幕僚去柜臺退房，又招呼他們臨時雇來的兩個長隨收拾行李，準(zhǔn)備啟程。至于溫竑的選擇，孫幕僚并不擔(dān)心，少年人的心啊，總是跟著身邊人搖擺。

    被重錘擊懵的溫竑無措站在原地，口中反復(fù)呢喃著五個字：“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溫竑以為生活已經(jīng)夠苦了，所以催他成長至如今，沒想到還有更苦的。

    溫竑的名字順利地從溫家族譜上劃去，注明過繼給生母那邊的家族，從母姓。自從安國公橫空出世，女子地位越來越高，母家血脈斷絕，挑自己的兒子改姓延續(xù)祭祀也不新鮮。

    當(dāng)初白昆山找上溫家，拿出了jiejie的嫁妝單子，要求返還。自古但凡要點(diǎn)兒臉面的人家，都不會花用媳婦的嫁妝。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溫家早已敗落，前房娘子的嫁妝早就不剩半個子兒。

    此次回鄉(xiāng)辦理過繼，白竑辦得大張旗鼓，場面尤其盛大。族人皆在，白竑托著嫁妝單子，一樣一樣念出來，念得溫家人低頭垂首，念得尚有良知的族老滿面羞愧。

    “竑哥兒，罷了，不要念了。”一個族老聽不下去了。

    “文叔祖，我還只念了三分之一。當(dāng)初我母親也是十里紅妝嫁過來的，她早早去了，留下的嫁妝養(yǎng)十個我都綽綽有余?？晌疫@些年，一直背著拖油瓶、窮鬼、不祥的名頭活著。”

    “叔祖知道，委屈你了?？赡憬K究流著溫家的血，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長輩們當(dāng)初是見著我母親的嫁妝抬進(jìn)溫家的，當(dāng)初無人替我辯白一句，我都知道。不過，文叔祖在我吃不飽飯的時候接濟(jì)過我，我也記在心里。你說到此為止，那就到此為止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