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dāng)她好不容易邁開那條如灌了鉛似的腿時，從病房里走出來一個人，“喂”的一聲，叫住了她。

    穆朝朝抬眼去看，只見那位身著得體西服的先生隨手扔了一袋瓜果皮核的垃圾袋子到她腳邊，并對她用不太友好的命令口吻說道：“拿出去丟了，一上午了也不見有個人來打掃衛(wèi)生。你這工作還想不想干了？知道這間病房里住的是誰的兒子嗎？一會兒我就找你們院長說去！”

    穆朝朝站在原地攥緊了拳，胸口仿佛有千斤的巨石壓得她喘不過來氣，抬不起來頭。她的眼前模糊一片，卻終究還是屈了腿，蹲下了身子。

    那人看她終于識相地撿起那些垃圾，遂輕蔑地哼了一聲，“在國外做工，就該勤快一些，別給中國人丟臉才是?！?/br>
    穆朝朝拿手背在眼前抹了一把，迅速地收拾好地上的垃圾，而后頭也不抬地轉(zhuǎn)身跑去。

    那人抱著膀子搖了搖頭，回到病房時，還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說周老板啊，還是給咱小少爺換一間更好一點的病房吧。您看，連這護工的工作態(tài)度都有問題，我看她雖然是個中國人，可連基本的禮儀規(guī)矩都不懂。我好心教她該如何在這國外好好工作，她竟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偛荒埽偛荒苁莻€啞巴吧？哈哈哈……”

    那人像說玩笑一樣，將方才的事說給病房里的眾人聽。所有人聽了，全都附和地哈哈大笑起來，唯有周懷年表情凝重地怔了一下，旋即奪門而出……

    醫(yī)院垃圾站，除了搬運垃圾的工人時而經(jīng)過以外，這里便是一塊無人問津的清靜之地。雖然這里的空氣中彌漫著各種不知名的腐臭味，但對穆朝朝來說，在這里呼吸，要比方才在病房門口時輕松了許多。

    她掏出口袋里僅剩的最后一支紙卷煙，含到嘴里，用火柴燃上。第一口辣嗓的煙味與垃圾站的腐臭味混在一起，被她吸入肺里，難受得讓她劇烈咳嗽起來。她佝著背，扶著墻咳，眼淚便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若是背后沒有人替她撫著，大約她會這樣愈發(fā)劇烈地一直咳下去?？僧?dāng)她感覺出那只熟悉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撫在她的背上時，她便開始下意識地自我忍耐。忍耐咳意，忍耐難受。

    “好一些了嗎？”

    當(dāng)她聽到周懷年關(guān)切的聲音時，她背著身，胡亂地抹掉臉上的眼淚，點了幾下頭。

    “剛才……是誤會了，回頭我會……”

    他的話還未說完，穆朝朝便抬起手來將話打斷。

    “說的也是事實，我不覺得有什么，咳咳咳……”穆朝朝轉(zhuǎn)過身來，挺直了腰桿兒，卻又忍不住咳了幾下。

    周懷年看不得她這樣，卻又不敢禁止她去做什么，便溫言軟語地對她說道：“抽那種紙卷煙不好，想抽的話，我這里有好一些的?！闭f著，他從自己身上掏出一個銀質(zhì)的小煙盒，遞到她的面前。

    穆朝朝看了一眼那只做工精致的小煙盒，而后伸出手去，將其擋了回去，“抽慣壞的了，抽不慣你那好的?！彼鹗謥?，吸了一口仍夾在她指間的紙卷煙，辣嗓的感覺再度襲來，可這一次，她卻沒有再咳嗽。吞云吐霧，是真習(xí)慣的樣子。

    周懷年收回了送煙的手，一面同她好似解釋地說道：“來了一些生意場上的朋友，他們都是來看安兒的，我也不好拒絕。我想，等你回來了，帶你見見他們也好，可誰知道……”

    穆朝朝唇角微揚了一下，可那笑看起來卻沒有什么溫度。

    “周懷年?！彼龁玖艘宦曀拿?。

    周懷年心里沉了一下，覺出不好的預(yù)兆。然而，他還是答道：“我在，你說。”

    穆朝朝將煙丟到地上，拿鞋底碾了幾下，直至連一點煙氣也全無后，她才又開口說道：“如果我不愿去見你那些朋友，不愿與你再在一起，你是不是，會把安兒從我身邊帶走？”

    周懷年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等稍緩過一些，他才腳步虛浮地向穆朝朝又走近幾分。

    “安兒是我們倆的孩子，我們?nèi)齻€人為什么要分開？”他眼神凌厲地逼視著穆朝朝，語氣也是很強硬的質(zhì)問。

    穆朝朝并沒有往后退卻，相反，她含著眼淚笑了一下，反問他道：“你不覺得，這么多年過去以后，如今，我們已經(jīng)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嗎？”

    “當(dāng)初是你要離開的！”周懷年再也忍不住地對她喊出了這話，不是對她那句反問的回答，只是他總會想到這里，只要一想到，他便會滿腹的委屈。他忍了很久，今日終于發(fā)泄出來了。

    穆朝朝抬手，用胳膊擋住自己的眼睛。將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再忍回去以后，她才把手放下，低聲哽咽地問道：“所以，五年來，你一直在怪我，對嗎？”

    周懷年沒有說話，只是喉結(jié)滾動著，眼圈愈發(fā)紅了起來。

    穆朝朝看著他，苦笑了一下，“所以，你是對的?！纤啦辉傧嘁姟?，就什么事也不會有了?！?/br>
    “我是這個意思嗎？！”已然壓制不住情緒的周懷年，近乎開始低吼。

    穆朝朝從沒見過他這般，換做以前她或許會感到害怕，可現(xiàn)下，她沒有一絲懼意，反而更加步步緊逼地追問他：“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讓我覺得后悔，想讓我哭著對你說，我錯了，我錯了，你原諒我吧，以后你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對不起，我不是那位丁小姐，我也不會和你的朋友打交道，更不會‘無微不至’地照顧你。如果你需要，那我就祝福你們，祝你們早日定下婚期，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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