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此外，她態(tài)度平和，再無其他反應(yīng)。

    白鶴看著她，卻道：“鄭善信。”

    鄭端立即上前，捧出手* 中凝淚的珠兒。雖然李秀麗說可以代他轉(zhuǎn)交衛(wèi)小玉，他一個rou身凡胎，萬一衛(wèi)小玉出手，他就是最危險的。

    但是鄭端堅持要親自前來。鄭家百年之諾，今日終要在他手上完成：“衛(wèi)氏女郎，詩魂托我轉(zhuǎn)告，他一直想與你重逢，這滴淚中就是他全部的心意?！?/br>
    據(jù)說一直回避這件游慎遺物的衛(wèi)小玉，卻端坐油壁車中，終是沒有轉(zhuǎn)身離開，定格著笑意，接了鄭端手中的淚珠。

    淚珠落入她的骨手中，轉(zhuǎn)瞬即化。

    清艷絕倫的佳人，霎時放聲而笑：“好，好，好！”

    隨即她滿面柔情，癡癡呢喃，愛意濃郁：“我終于等到他了。我終于等到他了！”

    毫無此前的回避之意。

    鄭端松了口氣，心里想，大約是詩魂會錯了意，并非衛(wèi)小玉近百年故意不見他，也許，只是一個不知什么緣由的誤會……

    他向?qū)Ψ揭欢Y，緩緩轉(zhuǎn)身退開。

    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剎那，渾身汗毛忽然聳立！極度危險的預(yù)感爬上背脊！

    幾乎與此同時，反應(yīng)最快的李秀麗睜大眼，猛然抓住他的后衣領(lǐng)，急速后退！

    白鶴飛拔桃木劍，向前一擋！

    轟隆，一道慘白骨爪，落在方才鄭端站的位置，卻被桃木劍一引，劈歪了。

    平整的土地上出現(xiàn)了五個深深凹陷的大坑。如果鄭端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這一擊，他的胸口也會出現(xiàn)五個同樣的血洞。

    李秀麗叫道：“你干什么！說話說得好好的，忽然動手！”

    衛(wèi)小玉在車中，臉上的表情莫測，用一只手，緊緊抓住揮出那一爪的另一只骨手。

    下一刻，她卻將笑容作切齒悲容，一言不發(fā)，駕著油壁車，欲要離去。

    車子剛走了幾步，她又倒回來，悲容又化作笑容，臉部微微地扭曲了一下，隨即正常下來。

    臉上仍然是笑，喉中的金龜子溫柔地說：“方才我看了淚中詩，頭有些疼，難以自抑。抱歉。你們想說的，我已經(jīng)知道了。”

    她愈加柔情如水：“我當(dāng)然愿意見游郎。只是礙于臨時溢出區(qū)自有規(guī)則，自有范圍，無法相守，為了避免傷心，所以一直避而不見?！?/br>
    李秀麗道：“那你不用傷心了。之前我們見過游慎，我們跟他商量過了，他提出了一個辦法：明日就是越王召開的江南文會，據(jù)說場面盛大，一眾名士將一邊沿湖游玩，一邊沿湖以景為標，作詩文。據(jù)說會上要來很多真材實料的人。你們可以他們本人和其詩作為標志，以才氣為踏腳石，各自延展溢出區(qū)，跨過西州府，渡過明勝湖，直到兩個溢出區(qū)相接，合并為一個，規(guī)則相合?！?/br>
    她琢磨了一下，對于兩個臨時溢出區(qū)來說，合并為一個，規(guī)則相合，豈不就等同于永遠在一起？

    衛(wèi)小玉欣喜不已，表示明日必定配合。

    她含笑凝望李秀麗，道：“那日一見女郎，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詩味。果然，汝作鵲橋。如果我與游郎能長久相守，我必定以平生積攢之炁相贈。”

    順利達成目的，鄭端和李秀麗都覺得暢快。

    鄭端笑道：“癡情的詩魂與孤獨的衛(wèi)女，總算不用隔著迢迢湖水，杳杳西州，能長久相守了。明日之后，我要回去祭拜祖先，他應(yīng)該也會為至交好友高興?！?/br>
    李秀麗掰著指頭數(shù)：“一份，兩份……夠？不夠？”

    唯白鶴一言不發(fā)。

    三人一起離開西林時，船只遙遙，他獨獨回首眺望古亭、松蓋，面露一絲悲哀之色，很快又掩去。

    次日，無風(fēng)無雨，文會如期舉行，各方名士，云集西州。

    第081章

    三月風(fēng)光正妙，料峭清寒都被綿綿春雨，絨絨的新草芽，朦朦青煙似的柳所融化。

    昨夜細雨斜風(fēng)，一夜之間，大街小巷落杏花。

    文人墨客云集西州府城，準備觀賞這場露天的文學(xué)盛典，踏花而行，談笑風(fēng)生。

    滾滾的車輪交錯而向，織金的車簾被春風(fēng)吹起。車中的貴人們掩唇含笑指指點點。

    明勝湖畔，風(fēng)簾翠幕，樓閣沿山參差，管弦絲竹遠飄湖上，游人如織。

    “咴——”

    “咴——”

    忽而青石板震動從街頭傳到街尾，馬鳴聲朝天響。

    一隊隊騎士開道，提著金鑼敲，打著鼓，連連吹畫角，激昂如雷，極震悚威嚴。軟綿綿的絲樂都被鎮(zhèn)住，一時不響。

    接著，紅黃令旗飄揚，有人拿著清道用的朱漆竹杖，四下驅(qū)趕百姓。

    地面一頓一頓，走來了茫茫長隊，兩側(cè)是穿盔甲的將士，拿劍持戟，鐵光映日寒，涼了春來水。

    穿著官袍的官員們走在隨后，后方跟隨著容貌姣好的樂師、歌女，有擊鼓的，有吹簫的，有吹笛子的。喇叭嗩吶琵琶琴，共奏皇皇樂。

    還有隊伍中一頂又一頂大傘，方的圓的，紫的紅的，還有銷金的。

    最顯眼，最正中的，則是一頂極華美的八抬車轎，前引馬，后頂馬，轎上蟠龍繞。前后左右都有人扶轎。

    一時間，整個熱鬧的街面都被這長隊給占住了，所有平民或是下拜，或是縮到了兩側(cè)的各店鋪、房屋之間。

    書生們大多進了酒樓茶肆，品頭論足。

    “好大的威風(fēng)，這是親王儀仗罷！”

    “是越王出行。聽說他對這次的文會很重視?！?/br>
    這次文會舉辦的方式略有些特殊，不在越王的王府中舉行，而是選在了湖中一艘為王爵特供的大型畫船上。畫船還有配套的八艘中型畫船。

    而文會的最后集中評比詩文的聚集地點，則在湖中一座島嶼上。

    船方便沿著湖畔而走，看各文士才子在特定地點的發(fā)揮，更方便往來島嶼。

    到了湖畔，面皮白凈，三十來歲，留著須，高高胖胖像個人形饅頭的越王被家將扶著下了轎，將大部分儀仗都留在岸上，上了那艘三層的大型畫舫。

    畫舫上容貌出眾的舞女、歌女，樂師，早已奏起婉柔之樂。

    一眾文人墨客一邊欣賞歌舞一邊等待，見狀，紛紛站起，向越王行禮。

    越王擺擺手，笑道：“眾位都是風(fēng)流天下聞的名士，還有不辭辛苦從外省趕來的。多謝大家給本王一點面子。我們游覽西州，縱情山水，我必將今日文會中的詩詞，挑選出色的，刊印成冊，就叫……就叫……”出門前還背著的名字，很快就忘了。還是他身邊的王府書吏小聲提醒。

    越王才拍著手道：“噢，就叫<越人歌集>！”

    不管真好假好，名士們連忙叫好。

    越王捋了捋須，洋洋得意之情現(xiàn)于胖臉，毫無機心，招呼眾人坐下，又叫王府官員去傳上美酒佳肴。

    一個才子坐下時跌了一跤，打倒酒水，灑到了越王外裳。

    他霎時臉色發(fā)白，忙賠罪。

    對這位尚且沒有功名，只是有一定才名的年輕人，越王也笑呵呵地擺手：“不打緊，不打緊。來，去給本王換一件外裳來，給這位才俊也換一壺滿酒?！?/br>
    不少人松了一口氣。

    上一個這樣大肆結(jié)交讀書人，在江南大辦文會的，還是百年前被冤殺的當(dāng)時的吳王。

    如今朝廷上不知怎地，圣人忽然生了病，閉門不見諸公。一時萬般風(fēng)云起。

    他們接了越王的請柬，心中簡直是轉(zhuǎn)了一萬個彎彎，但又不敢得罪皇室中人，只得惴惴赴會。

    慶幸的是，越王果然如傳聞中的那樣，是如今圣上的幾位皇子中，最沒有野心，最蠢笨，也最為和氣平易近人的一個。

    皇帝疼愛他，雖然將諸皇子都打發(fā)出京，但給這位心寬體胖的皇子，封到了最富庶的江南。連如今干涉前朝，牝雞司晨的胡貴妃都對此毫無疑義，顯然也很放心越王的腦瓜子。

    憑誰造反，總不會是這個越王吧？

    越王對他們各異的神態(tài)視若不見，笑道：“今日文會的規(guī)矩，諸位都知道了罷？我們將一邊沿湖游玩，一邊以沿湖的各標志景點為詩文的吟詠目標?！?/br>
    眾人都說知道了。

    越王又笑問：“聽說，禮部鄭侍郎的孫子隨師游學(xué)江南，如今也在文會上，是哪一個??？”

    于是，從眾名士的最后，繞出一個美少年：“小子鄭端，字中直。拜見大王。”

    越王眼前一亮，細細端詳這少年郎，見他周身潔白色，卻容色鮮明至妍。眉如燕子飛，眸似點漆，唇若涂朱。像一尊白玉上被天工妙筆畫出眉目。

    他一向喜愛美女，也憐惜美男，王府中收羅了諸多妖童媛女。見了鄭端，心里又可惜起來。

    這鄭家的祖父在禮部做侍郎，鄭端的父親則是翰林學(xué)士，天子近臣。

    好一個俊俏兒郎，卻只能文會上親近親近，不能拖進府里。

    便起身，竟親自去扶：“中直禮儀太多！你祖曾是天下文宗，你父深得我父皇之心。論起來，我與兄弟們在殿中念書時，教授詩經(jīng)的正是你父親。要論輩分，我算是你師兄，不必這么生疏?！?/br>
    說著，竟一把握住鄭端的手，肥膩膩的大掌抓著他不放，目光在他面上流連不去。

    鄭端眉頭微蹙，他不是純?nèi)坏奈娜鯐?，暗暗使勁，抽回手來，立即后退幾步：“大王，在下有一事要稟?！?/br>
    “噢？中直有何事要說？盡管說來?！?/br>
    “大王可曾聽說過衛(wèi)女、詩魂的傳說？”

    越王啊了一聲，捋須道：“我在江南，當(dāng)然聽說過。還曾游過西林，可惜陽光普照日，衛(wèi)女不肯與本王相見啊?！?/br>
    “我有兩位朋友，曾在西林橋畔、文昌閣里，分別見到了衛(wèi)女、詩魂，據(jù)說也仰慕今日文會的熱鬧，仰慕您的德行。便托夢讓我作說客，央求大王一件事?！?/br>
    這下，不僅越王一臉驚奇，四周名士也看了過來：“你當(dāng)真見到過衛(wèi)女、詩魂？”

    還有些西州本地文士聽此，面露不屑。本地人對衛(wèi)女、詩魂的傳說更加熟悉。尤其是他們這些玩筆桿子的，誰不是弄名過來的？誰年輕時候沒試著去西林橋畔夜宿，第二日謊稱自己遇到過衛(wèi)女，以證明才氣？

    誰料，鄭端竟然不是空口而說，他自懷中取出一個香囊，解開，里面是一縷極長的、好似女子的青絲。向前獻出：“耳聽為虛，衛(wèi)女予我此物為證，以取信于大王。”

    越王取了這縷青絲，捻在手上，忽然鼻尖鉆入一股帶著松香的特殊香氣，渾身一陣清涼通透。

    他嗅了嗅，卻見這縷長發(fā)忽然化作一股煙氣，當(dāng)著船上所有人的面，煙氣幻化出了一個駕著油壁車的女子模樣。

    煙氣勾勒的只是一個大致的形容。但風(fēng)為裳，水為佩，只云煙朦朧的一筆，也可見攝人心魄的清艷絕色。

    女子在車上向越王回身一笑，隨即煙消。

    越王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青煙在他五指間流去。急得他大叫：“美人休走！”

    等回過神來，四周文士也是癡癡之態(tài)。

    越王急切地一把抓住鄭端的手臂：“剛剛那是誰？”

    鄭端道：“這就是西林橋畔長眠的衛(wèi)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