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為何如此受忌憚？不僅是因?yàn)榛实廴毡∥魃?，而太子年輕力壯，還因?yàn)闁|宮可以擁兵自重。大周儲君不僅擁有幕僚和屬臣，還可以私養(yǎng)親兵，只聽太子調(diào)遣的東宮十率府就是天子臥榻之側(cè)的威脅。

    延熙八年以后，天子抱恙，皇后聽政瓊?cè)A閣，復(fù)用北衙禁軍。

    以東宮屬官為首的朝臣反對皇后攝政，矛盾最激烈的時候朝中甚至有內(nèi)朝與外朝之分。

    太極宮不需要天子，甚至也不需要天子的朝臣，因?yàn)闁|宮就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取代天子而出現(xiàn)的。

    大周建國百年，出過數(shù)十位被廢的太子，失敗者的不甘變成了太極宮階前凝固的血，但仍有人寧愿賭上性命去求得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沒有人愿意放棄手中的權(quán)力來取得皇帝的信任，因?yàn)榉艞墮?quán)力就意味著任人宰割。

    謝神筠在暗示他。

    “貢物被劫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陰謀，它暴露了徐州多年來的匪患，天子不會容忍這種挑釁，剿匪勢在必行。”沈霜野道思路清晰，他在跟著謝神筠的話走，“這就是你的目的，它同時也會把徐壽兩州存在的暗流赤裸裸地?cái)傞_在天光下?！?/br>
    但謝神筠沒有成功。

    沈霜野弄錯了順序，貢船案發(fā)生在礦山案之前，通匪的府兵是被果斷拋掉的棄卒，這才有了燕州城外被繳獲的私鑄兵甲。謝神筠看似處處落后一步，實(shí)則她的算計(jì)遠(yuǎn)比那要早。

    “陸庭梧可以因?yàn)閾?dān)心私鑄兵甲的事情暴露就炸掉礦山，當(dāng)然也能把徐壽二州的事情遮掩過去。”謝神筠道，“礦山案里替罪的是俞辛鴻，貢船案中就變成了那些府兵?！?/br>
    倀鬼真是種可憐的東西。

    但謝神筠臉上看不出可憐惋惜，“現(xiàn)在證據(jù)就在你眼前，無論是慶州礦山還是兩州府兵，其中有冤屈就該翻出來大白于天下，這才能告慰含冤枉死的那些人?！?/br>
    “大義凜然不適合你，”沈霜野眼神很冷，同平時的漫不經(jīng)心截然不同。

    他來了長安，枕的是溫山軟水，可皮rou和骨頭還是刀劍淬成的，開口時隱有風(fēng)雷。

    天邊真有驚雷炸響，春雨細(xì)如絲織。從剛才起就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雨勢不大，洗不凈身上血污，也蓋不住滿地狼藉。

    遠(yuǎn)處的春評臺上渺渺歌聲婉轉(zhuǎn)，謝神筠隱在樹下，血色在她裙間綻開芳華。

    沈霜野聲如寒冰：“你是踩著尸骨上位的人，含冤枉死的人在你眼里也只分有沒有價值。更何況你在自相矛盾，太子要為府兵翻案就是最大的破綻，他沒道理這樣做，相反你更有嫌疑?！?/br>
    謝神筠白日受著謾罵，夜里枕著白骨，血水漫浸在她腳下，她也能面不改色跨過去，只會擔(dān)心污了衣裙。

    沈霜野不會相信謝神筠的任何話。

    謝神筠冷漠道：“你弄錯了一件事，要藏住一個謊言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另一個謊言去掩蓋它。太子要翻府兵案，聲勢浩大，可他最終無功而返。鐘磬已死，但他通匪的書信還在，罪名已定那就是板上釘釘！說冤叫屈千百遍他們也是通匪謀逆，何況他們當(dāng)真不是意圖謀反的亂臣賊子嗎？”

    謝神筠撕開最后一層遮羞布，“各地府兵聽?wèi){州府直調(diào)，私鑄的兵甲入了徐州不會悄無聲息，擁兵自重也要先有兵才行，徐壽二州養(yǎng)匪為患，焉知不是以寇養(yǎng)兵？”

    “何必說得這樣冠冕堂皇?！鄙蛩袄淇釤o情道，“亂臣賊子當(dāng)誅，弄權(quán)佞臣也該誅！排除異己才是你的本意?！?/br>
    謝神筠是為權(quán)勢而生的人，她占據(jù)在道德的制高點(diǎn)卻不能掩蓋她不擇手段的事實(shí)，人心和利益都是被她玩弄于股掌的東西。

    她太貪婪了，師出有名和贏她都要。

    “那又如何，你我命該如此，排除異己才是出路?！敝x神筠森然道。

    權(quán)力之爭好比斗獸，你死才能我活。

    雨珠迸濺，成了千百面明鏡，將禁衛(wèi)手中風(fēng)燈折出萬點(diǎn)波光。雨中燈走如游龍，那是謝神筠隨行的近衛(wèi)趕到了。

    謝神筠在風(fēng)雨中巋然不動，任由雨打朱袖，“我曾說過我不會以身犯險(xiǎn)，因?yàn)槲业拿扰匀说亩贾靛X。今日刺殺，是因?yàn)樵诖系娜硕加斜粴⒌膬r值，魚餌不僅是我一個。”

    “哥哥！”沈芳彌在雨中飛奔，翩飛的裙擺如風(fēng)中飄絮。

    謝神筠道，“我敢以身做餌，沈霜野，你呢？”

    夜色藏住了謝神筠眸中殺機(jī)，她用敘詭的方式打亂了沈霜野的思路，但那騙不了他太久。

    沈霜野太聰明了，他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謝神筠的話里滿是漏洞，他只是缺乏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

    謝神筠的移花接木不是天衣無縫，那個破綻已經(jīng)隨著貢船案被重新提及而浮出水面，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宣藍(lán)藍(lán)離沈芳彌很近，自作多情地挺直了腰背：“我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

    但沈芳彌毫不留情地越過他，把那句“疏遠(yuǎn)也沒事”甩在身后。

    “哥哥。”沈芳彌到他們面前時眼中已經(jīng)蘊(yùn)起了薄霧，她那樣脆弱，兄長就是她的頂上天。

    “我身上臟，”沈霜野道，但沈芳彌已經(jīng)抱住了他的衣袖，“好了，別哭，我沒事，沒受傷?！?/br>
    崔之渙跟在后面，默默地把傘撐在這對兄妹頭頂。

    “沈娘子看見你們的船出了事，很是擔(dān)心。”崔之渙解釋道，他當(dāng)時攔住了沈芳彌，沒有讓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