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鑲出身寒微，同裴元璟這種家世能力都居一流的天之驕子不能相比，他如今得來的一切全憑他不擇手段地往上爬，他是皇后手中刀，但只要是刀，就逃不過卷刃被棄的命運。

    “我所求不多，全仰賴圣人信重而已。”鄭鑲道，“再來，我能不能坐穩(wěn)這個位置，裴大人不是已經(jīng)許諾我了嗎？”

    窗外流光溢彩，將漆夜撕開了無數(shù)縫隙。鄭鑲在那空隙里同裴元璟對視，勉強壓下了心中的陰郁。

    裴元璟手中竹扇磕在桌沿，像是奠定了今夜談話基調(diào)：“那是自然?！?/br>
    珠簾忽而四散飛撞，明珠濺碎一地光影。外頭有人推門進來，挑簾時如有霜風(fēng)過境。

    沈霜野挑開珠簾：“對不住，我來遲了?！?/br>
    鄭鑲刀已出鞘。

    “鄭統(tǒng)領(lǐng)勿慌，定遠侯是我請來的客人?！迸嵩Z起身相迎。

    “客人？”鄭鑲寸寸按下刀鋒，心下隱約焦躁起來，他同裴元璟所謀之事隱秘，最擔(dān)心橫生枝節(jié)，“我竟不知侯爺與裴大人還有交情?！?/br>
    沈霜野風(fēng)頭正盛，人卻一貫的沉穩(wěn)低調(diào)，除卻朝上議政，輕易不與人相交。

    “裴大人倒也沒與我提還請了鄭指揮使這位客人，哦，不對，如今該叫鄭統(tǒng)領(lǐng)了?！?/br>
    沈霜野倒是穩(wěn)如泰山，他在桌前坐下，目光掃過鄭鑲與裴元璟，似笑非笑，俄頃語出驚人，“怎么，誅殺瑤華郡主這件事，鄭統(tǒng)領(lǐng)也要來分一杯羹嗎？”

    鄭鑲緊盯著他，聞言立時頭皮發(fā)麻。

    裴元璟今日宴客，端上來的主菜就是謝神筠的命。

    “這件事還真是離不得鄭大人?！迸嵩Z面不改色地說，“當(dāng)初孤山寺刺殺，若非鄭大人為你我行了方便，事后又進行遮掩，只怕謝神筠沒有這么容易善罷甘休?！?/br>
    “哦？”沈霜野執(zhí)杯看過來，眼神捉摸不透，“原來當(dāng)初孤山寺刺殺我還得謝謝鄭統(tǒng)領(lǐng)的相助?！?/br>
    “孤山寺刺殺竟也有侯爺?shù)氖止P嗎？”鄭鑲背上浮出涼意。

    若說鄭鑲對裴元璟還只有忌憚，那他對沈霜野就是驚懼混著厭惡了。更何況鄭鑲還沒忘記，謝神筠數(shù)次行事，其中都還摻雜著這位定遠侯的身影。

    “談不上，我不過是從中幫了點小忙?！鄙蛩罢Z帶惋惜，“可惜，功虧一簣?！?/br>
    裴元璟道：“謝神筠太謹(jǐn)慎了，但若非是這兩次刺殺，我竟也不知，謝神筠的身手這樣好?！?/br>
    “郡主腰佩龍淵，那是昔年的天子重器，”鄭鑲吃了口冷茶，迅速冷靜下來，“她執(zhí)掌北司多年，靠的可不是郡主的身份?！?/br>
    北司詔獄是何等陰私晦暗之所，謝神筠能穩(wěn)坐首位多年，還壓得鄭鑲不敢翻身，自然不會是柔弱良善之輩。

    裴元璟將孤山寺刺殺的內(nèi)情告知于他，可不是隨口一說，如今他們?nèi)送鄱?，要想成事，至少在殺謝神筠這件事上要達成一致。

    “要殺謝神筠可不容易。”對于謝神筠的身手如何沈霜野再清楚不過，他十分扼腕，“孤山寺和春明湖，你都已經(jīng)錯過機會了，若是瑤華郡主早早地就死了，哪里還有如今這些麻煩？”

    “侯爺說的是，若是謝神筠早早地便死了，你我如今便不用頭疼了?！迸嵩Z臨窗側(cè)立的身影被剪成夜中孤竹，風(fēng)過不摧，出口的話卻滿攜殺鋒。

    沈霜野摸著杯沿，在裴元璟的殺機里巋然不動：“看我做什么？說起這件事，我才是冤枉。”

    他眸光微轉(zhuǎn)，那凜冽的寒意便傾瀉出來，偏生眼里還蘊著笑：“說好的刺殺謝神筠，怎么那些刺客都是沖著我來的？裴大人不會是想和我玩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那招吧？”

    “侯爺說笑了，你我同舟而渡，自是共同進退?！迸嵩Z平靜道，“春明湖刺殺的黃雀只怕另有其人?！?/br>
    屋中靜默少頃。

    “那就好。我這人惜命，最怕暗箭難防。”沈霜野斟酒而飲，從容不迫道，“裴大人才是那個應(yīng)當(dāng)看清楚局勢的人，如今謝神筠大權(quán)在握，若是前事敗露，我倒是不怕，二位可就難說了?！?/br>
    裴元璟冷酷地說：“謝神筠若死，在座之人自然都能高枕無憂?！?/br>
    “除卻太極宮，謝神筠但凡出行必有禁軍護衛(wèi)，要想再有孤山寺那樣的機會只怕難尋?！?/br>
    鄭鑲道：“眼下就有一個機會。明日我會引謝神筠獨身出城，兩位只需設(shè)伏即可。”

    他說得簡短，沒有提要如何引謝神筠獨自前去。

    “哦？看來裴大人說得不錯，誅殺瑤華郡主這件事果真離不得鄭統(tǒng)領(lǐng)，謝神筠命該有此一劫?！鄙蛩皳嵴瀑潎@道，他倏爾話鋒一轉(zhuǎn)，說，“不過天子腳下暗行刺殺，事后追查起來，不會連累到我吧？”

    事還沒做，沈霜野便已經(jīng)想起退路了，半點都不肯沾水濕手。

    裴元璟篤定道：“侯爺放心，這個自然，侯爺只需與鄭統(tǒng)領(lǐng)聯(lián)手誅殺謝神筠即可，善后的事自有我來做?！?/br>
    沈霜野得了他的承諾，便轉(zhuǎn)向鄭鑲：“鄭統(tǒng)領(lǐng)這里……”

    鄭鑲目色沉沉：“我也自當(dāng)竭盡全力。”

    沈霜野蓋住杯沿，含笑道：“那便一言為定?！?/br>
    第43章

    明燈夜沉，沈霜野換了個姿勢，窺見窗外星河明滅，頗覺幾分眼熟。

    “說起來，我倒是有個問題十分不解。”沈霜野慢慢道。

    鄭鑲已經(jīng)走了，裴元璟端坐在他對面，聞言了然：“你是想問鄭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