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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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番話未說完,阮朝汐已經(jīng)霍然抬頭。 “不妥當(dāng)?!彼雎曌柚?,“母親臨終時的遺愿,我越想越覺得,應(yīng)該是想回司州故鄉(xiāng)。這么多年,我沒能帶母親回司州已經(jīng)是不孝。遷墳這么大的事,如何不和我說?!?/br> 阮荻不以為然,“你母親孤零零的葬在青山之間,才是不妥當(dāng)。自然是和你阿父合葬在一處為好。男方問名時,問及你的父母雙親,也不會再有疏漏。此事不必再說,我已寫信去阮氏壁安排了?!?/br> “對了,你母親的墓碑太過簡陋,你荀三兄寫了一份新墓志銘。你過目一下。這兩日就要緊急找石匠勒石刻碑了?!?/br> 阮朝汐接過書箋,迎面第一行的墓碑勒名,不是她看熟了的 “先妣李氏”,竟然被換成了六個大字:“先妣泰山羊氏。” 阮朝汐:“!” “當(dāng)真是荀三兄寫的?”她懷疑地檢驗(yàn)字跡,“我母親的姓氏寫錯了。是李氏,不是羊氏?!?/br> 阮荻看她的眼神帶了憐惜。 “這么多年了,他竟未和你說?哎,只怕是覺得你年紀(jì)還小,想等你長大再說?!?/br> 手指著“泰山羊氏”,“你母親出自泰山羊氏,乃是京畿一帶出名的大姓。和你父親當(dāng)年在京城從小議定的親事,原本就是一對青梅竹馬。只不過十幾年前京城換了天子,連帶著司州動蕩。泰山羊氏舉族南下避禍,族人四散。你阿娘應(yīng)是跟隨著你阿父奔逃出了京?!?/br> 阮荻嘆了口氣,“你阿娘的遺物,當(dāng)年我仔細(xì)查驗(yàn)過,確實(shí)是泰山羊氏的高門出身。你阿娘說她姓李,唔,應(yīng)該是羊姓過于少見,為了避禍的緣故。換了個尋常姓氏。” 阮朝汐的目光垂下,緊盯著陌生的“先妣泰山羊氏”六個大字。 紙箋上還有許多行小字,寫的是她母親的墓志銘。阮朝汐凝目定神,仔細(xì)去看墓志銘。 同樣是出自荀玄微的親筆,極清雅舒展的好字,文采斐然,陳述了墓碑主人:一位出身泰山羊氏的高門娘子的生平。 出身貴重,教養(yǎng)優(yōu)渥,嫁予陳留阮氏子:阮芷為妻,實(shí)乃天地佳配。育有一女,極盡疼愛。夫君既喪,cao持家務(wù),教養(yǎng)幼女,賢良淑質(zhì)。無奈天不假人,病逝于豫州。文辭華美動人,極盡贊美之能事。 阮朝汐讀著讀著,呼吸卻漸漸急促起來。 荀玄微。她朗月清風(fēng)的荀三兄。豫州人人稱贊、極善籌謀的荀郎。 他不止安排好了她這輩子的前路,他連阿娘的身后路都安排好了! 什么泰山羊氏,教養(yǎng)優(yōu)渥,大族出身,全是假的!阿娘姓李!母家人丁單薄,阿娘和她多次說過,自幼沒了爺娘,只剩個兄弟! 阿娘帶著她過了一輩子苦日子,臨終前心心念念司州故鄉(xiāng)。她不僅沒能帶阿娘回去,還要眼看著她頂個陌生姓氏,刻上不知所云的墓志銘! 燈火搖曳,阮朝汐的呼吸在火燭中越來越急促,手掌不自覺地握緊,指甲掐進(jìn)了掌心里。 阮荻瞧她臉色不對,困惑地拿過紙張,“可是何處寫得不妥?你說說看,我去找從簡再商議。” 阮朝汐深深地吸了口氣,把心頭升騰彌漫的怒火暫壓下去,不動聲色說,“并無什么不妥當(dāng)處。荀三兄親筆撰寫的墓志銘,錦繡文章,阿娘看了也會欣慰的。”起身開門相送。 阮荻出庭院時,欣慰地和她暢說了一路,這次兩邊結(jié)親,簡直是天賜的絕妙安排。 不止加深了兩姓情誼,難得的是荀九郎自己對阮朝汐有意,以后必定夫唱婦隨,舉案齊眉。既然兩家議定,下個月也不必再理會那位煞星的請?zhí)恕?/br> 阮朝汐淡漠聽著,直送到院門口時,她才開口提出要求,“遷墳之前,可否讓我再去一次母親的墳前,當(dāng)面告知此事?免得母親驚擾不安?!?/br> 阮荻倒是不反對?!笆窃撊绱?。時間緊迫,你盡快挑個日子?!?/br> 阮朝汐垂眸望著青石地,“明日清晨即可出發(fā)?!?/br> 送完阮荻回來,眼看著院門關(guān)閉,阮朝汐回身時,姜芝站在幾步外,意味深長地望著她。 陸適之蹲在樹蔭下,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說給她聽。 “牛車昨晚才查驗(yàn)過一遍,磨損的車轅轡頭都新?lián)Q了。犍牛養(yǎng)得膘肥體壯,一天趕百里山路不成問題。” 阮朝汐站在庭院中央的樹蔭下,抬頭細(xì)碎陽光。李奕臣從樹干后轉(zhuǎn)過來,一挑眉?!霸趺凑f?!?/br> “先去看看母親。”阮朝汐肯定地說。 “上次去歷陽城連累了你們?nèi)齻€,這趟不能再出任何意外。明日的行程,我好好想想——” 幾乎與她說話的同時,門外傳來砰砰砰的敲門聲響。 “什么人!”李奕臣隔著門高喊,“門被人踹壞了,還沒修好!莫再敲了!” 鐘少白在門外高喊,“好小子又是你!還是我!我今天是白日里來的,開門!” 阮朝汐神色忽地微微一動,看向門外。 她沖李奕臣點(diǎn)了點(diǎn)頭,李奕臣過去開了門。 阮朝汐下了庭院臺階,鐘少白正好心急火燎地過來,“那么大的事,所有人都傳遍了,說什么的都有,唯獨(dú)你這邊毫無動靜!你別不信,我不會騙你,歷陽城給你單獨(dú)下的那張請?zhí)墒钦娴摹?/br> “請?zhí)氖麓_是真的。我家長兄和荀三兄已經(jīng)來找我說過了?!?/br> 阮朝汐站在樹蔭下,直截了當(dāng)和他說,“我這邊被安排了相看宴,相看了荀九郎。主持宴席的是九郎的母親陳夫人。剛才長兄過來,要走我的八字,應(yīng)該在準(zhǔn)備庚帖了。你還想知道什么?” 鐘少白倏然啞了聲。 氣勢洶洶的少年,就像迎面遭遇了一場急雨的落湯雞,站在原地陡然發(fā)起了怔,一雙漂亮上翹的瑞鳳眼睜著老大,露出過于震驚而茫然的神色。 他不說話,阮朝汐也不說話。 半晌,鐘少白急促地喘了口氣,咬牙轉(zhuǎn)身便要走。 阮朝汐心里有了計(jì)較,看了眼李奕臣,李奕臣意會,大步過去,伸手一攔。鐘少白驀然發(fā)飆,“別攔我!” 他轉(zhuǎn)過身來,氣得眼角都發(fā)紅,滿臉慍怒,呼吸急促。 “你都和荀九郎相看過了,他是鄉(xiāng)郡去年唯一一個‘灼然二品’的高才,我不過是倚仗家世勉強(qiáng)評了個二品。我再沒什么好說的了。你……你去找荀九郎便是,攔我作甚!” 阮朝汐站在原地,平靜和他說,“荀九郎雖然是灼然二品的高才,但我和他并不相熟。有事還是想要找你幫忙。” 鐘少白的滿肚子火氣忽然像是漫天下了場大雨,熊熊山火熄滅了干凈。 他閃電般轉(zhuǎn)身回來,步子輕快地幾乎跳起,偏要壓抑著激動,強(qiáng)作鎮(zhèn)定說, “我一個平平無奇的家世二品,有什么可以幫得上十二娘的。但說無妨。” 阮朝汐道:“七娘上次求我?guī)v陽城,我原本是不應(yīng)的。后來她說,家里在給她相看了,她不能在出嫁前,連個近處的歷陽大城都未去過。因此我?guī)Я怂??!?/br> “是啊?!辩娚侔准{悶道,“此事我知道?!?/br> “如今輪到我了,十二郎。家里也在安排我相看了。我也有個去處,想要出嫁之前去看一眼。十二郎,你幫不幫?!?/br> 鐘少白毫不遲疑,立刻拍胸脯應(yīng)諾,“七娘的事我能應(yīng),你的事我如何不能應(yīng)?十二娘,你我這么多年的交情了,說吧,你要去何處?你只管說,我只管送你去。” 阮朝汐抬頭直視他。聽說荀玄微出塢壁的那一刻,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打算。 “去處比歷陽城遠(yuǎn)。不必你相送,只求你幫忙遮掩一兩日?!?/br> “一兩日后,如果有人問起我行蹤,對我長兄只說不知。若是荀三兄問起——給他指條錯路?!?/br> 第50章 第二日清晨, 牛車準(zhǔn)備妥當(dāng),隨時可以出行祭掃。阮朝汐按部就班地起身洗漱。 昨晚穿的青色小袍子被白蟬抱著拿出去洗。阮朝汐叫住她,把衣擺上沾染的污漬指給她看。 “夜里不知道蹭到什么東西, 竟沾上了許多綠色的汁液。衣服本就是青色的,勞煩白蟬阿姊叫人清洗時, 仔細(xì)指出污漬,盯著洗干凈。這身衣裳我還想穿?!?/br> 白蟬打量著說, “確實(shí)不容易洗凈。我去盯著浣衣娘子那邊?!北е圩映鋈チ?。 銀竹慣例送來早晨的酪漿, 阮朝汐如常地一邊練字一邊喝完了整盞。 把空瓷盞放回短案, 沖銀竹笑了笑?!俺诚氤渣c(diǎn)水引餅。就是做起來費(fèi)工夫, 勞煩銀竹阿姊。” “奴的本分事,十二娘稍候?!便y竹捧著空盞退下了。 等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庭院, 阮朝汐立刻起身, 快步出了院門。 牛車已經(jīng)在門外候著了。李奕臣坐在前頭駕車的位子, 姜芝和陸適之跟車。 “駕——”李奕臣一聲吆喝, 牛車平穩(wěn)起步, 沿著青石道出前院時, 正遇上整裝待發(fā)的鐘氏車隊(duì)。 鐘少白帶著數(shù)百鐘氏部曲,坐在路邊的牛車?yán)?,大聲打招? “來的是不是十二娘的車?十二娘,你要去何處?” 阮朝汐掀開車簾,露出小半精致的下頜,“今日稟了長兄,帶了些祭品香燭, 去母親墓前祭掃。十二郎去何處?” “在荀氏壁待著無趣。趁外兄這兩日不在,清晨稟了荀氏叔伯, 趕緊回鐘氏壁?!甭愤吶藖砣送娚侔桩?dāng)眾隨口笑答,附近許多人聽了去。 像是突然起了興致,他漫不經(jīng)意道,“山路崎嶇,還是多些人一起走的好。十二娘,你母親的墓地離這里不遠(yuǎn)罷?我順道送你一程。” “是不遠(yuǎn)。幾十里山路,半日就到了?!比畛⑽⒁恍Γ畔萝嚭?,“那就勞煩十二郎了?!?/br> 鐘少白傳令下去,片刻后,云間塢的牛車混編入鐘氏車隊(duì),大車小車浩浩蕩蕩,一同出了荀氏壁的塢門。 ——— 犍牛果然養(yǎng)得油光水滑,幾十里山路,不過是小半日腳程。 天蒙蒙亮?xí)r出發(fā),不到晌午,已經(jīng)到了三岔路口。 李奕臣今日坐在趕車的位置上,熟練地一拉轡頭,牛車往西邊山道平穩(wěn)行去。 阮朝汐坐在車?yán)铮崆皽?zhǔn)備好的祭掃用具放在手邊。 車隊(duì)停下了。 “到了?!辩娚侔滋萝?,敲了敲車壁,“祭掃得快些。天黑了不好趕路。” 阮朝汐提著竹籃供物,沿著山林小徑走向山坡高處的墳冢所在處, 她短短半個月前剛來祭掃過。香燭和鮮果還在墓前。質(zhì)地堅(jiān)硬的黑石墓碑上,依舊是她十二歲時親筆寫下的四個大字:“先妣李氏”。 阮氏很快就要來遷墳。等阿娘的墳冢遷入了阮氏壁,就會更換上新的墓碑,正面銘刻上陌生的“先妣泰山羊氏”,背面會刻上斐然文采的墓志銘,出自荀玄微親筆,銘刻記錄墓碑主人:一位出身泰山羊氏的高門大姓娘子的生平。 阮朝汐如今長大成人,早已不像小時候那么天真了。 她阿娘如果是士族娘子出身,荀玄微又何必抹去她的真實(shí)生平,杜撰出一個泰山羊氏女。 他多半已經(jīng)查清楚了她阿娘的身世,阿娘果然不是士族出身。 如果不是士族出身,又跟阿父有了她,極有可能,阿娘向幼年的她隱瞞了人生難堪的一部分。 她或許和阿父并無婚嫁之約,只是個庶民出身的……侍妾,女婢。 阮朝汐抬手,珍重小心地?fù)崦贡?。觸手冰涼光滑。 她跪倒在墓前,把竹籃里的供物一件件供奉在墓前,閉上眼,湊近過去,額頭碰觸在冰涼的黑石上。 “阿娘?!彼裏o聲地在心里祝禱,“他們要給你安排一個假的身份,讓你頂著假姓,將你遷移到阮氏壁,和阿父的衣冠冢合葬了。阿娘,你的在天之靈,究竟是會歡喜,還是會憂懼?” 山風(fēng)吹過耳側(cè),草木寂靜無聲,陣陣風(fēng)聲里似乎裹挾著嘆息。 “應(yīng)該不會歡喜罷?!比畛偷偷貒@了聲,“墓碑姓氏都改了,也不知以后的供奉,阿娘能不能收到了?!?/br> “當(dāng)初阿娘帶著只有幾歲的我,只憑一雙腳板也從司州走到了豫州。如今我長大了,比起阿娘當(dāng)初的境遇好了不止百倍。阿娘當(dāng)年可以,為何如今我不可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