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朝汐 第8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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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下的兩個少年貓兒似的溜走了,絲毫未驚動值守部曲。 阮朝汐目送他們背影遠去,走脫并非毫無希望,籠罩心頭的陰霾散去八分,輕手輕腳躺回臥床。 今晚熬夜等窗下貓兒,早已困倦不堪,室內(nèi)很快響起了清淺悠長的呼吸聲。 平穩(wěn)的呼吸聲漸漸亂了。 她筆直墜入黑暗的夢境中。 ————— “阿般,你需知道。這世間處處危厄,少甘而多苦,人人追逐蜜糖,躲避苦厄?!鼻遒缋淙纳ひ粼诙呌朴祈懫?。 “你生來殊色,這是上天給你獨有的厚待。傾倒眾生的絕色容顏,足以令世間眾多苦厄都遠離你身側(cè),天降甘霖在你一人肩上。只要你想,你所到之處,甘泉涌現(xiàn),步步生蓮。——何必棄甘而逐苦呢。” 阮朝汐在睡夢里不安地蹙了眉。夢里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那是人陷入極度焦灼不安的情緒時才發(fā)出的嗓音。喑啞氣聲,幾乎聽不清。 “人人逐甘而避苦,誰又喜歡逐苦。但我阮阿般能活到今日,靠的從來都不是老天給的這張臉?!?/br> “楊先生以‘耳目聰敏有辯才’的殊才將我選入云間塢。我不肯簽身契,郎君憐惜我孤苦,允了我自由身,收容我在塢壁,和其他童子在東苑進學,又通過西苑試煉,學藝大成。宗族蒙難,我自愿跟隨郎君過了江。娟娘子說我這樣的,不再是尋常的西苑小娘子,而是堂堂正正的荀氏家臣?!?/br> “我愿以所學回報塢壁的供養(yǎng),回報郎君收留的恩情。為何現(xiàn)在又換了一番說辭?把我過去兩千個日夜寒暑的苦學一筆抹去,改而告訴我,本領不重要,我如何想也不重要,不顧我的自由身,逼迫我靠著天生的一張臉去獻媚別人?” 那道清冽的嗓音輕嘆了聲。 “你十六了,阿般。隨我從中原南渡江左,見識了世間眾多險惡,怎的還能如此天真。” “天生殊色,譬如懷璧行走于鬧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既無自保之力,所謂自由身,于你是奢侈物。” “匹夫懷璧,唯一能做的,便是尋找恰當時機,獻出名貴玉璧,為自己謀個好前路。你既不能拋擲了你的殊色,于你最好的打算,便是尋一個恰當?shù)娜?,以他為基石,立于他肩上。阿般,聽從我的安排,我保你未來富貴不可限量。從此無憂無懼,步步甘霖。” 夢里的霧氣濃重起來,翻滾掙扎,處處彰顯內(nèi)心動蕩不寧。 “并非如此。我多年刻苦求學,楊先生和娟娘子傾囊傳授,東西兩苑學藝大成,我連武學都不輸陸十和姜芝!只要郎君不為難我,我有自保之力?!?/br> 她聽到夢里的自己啞聲道,“承蒙郎君收留多年,阿般自愿跟隨郎君過了江,初心至今未變。我只想憑本事吃飯,堂堂正正地跟隨郎君。” 有只溫暖的手替她擦拭了冷汗,喂了她一口清茶。 那一口茶水,才是天降甘霖。她貪婪地大口吞咽著,茶水滋潤了干渴灼燒的嗓,入口時的苦澀在口腔里轉(zhuǎn)為甘甜回味。還要再喝,茶盞卻被拿走了。 耳邊傳來的聲線溫和而沉靜。 “你連我這處都掙不脫,還談什么自保之力?!?/br> “天真?!?/br> ———— “啊……”阮朝汐從夢里猛然驚醒。 她夜里蒙著被子睡下,柔軟的衾被覆在頭上,皎玉色的額頭蒙出一層薄薄的細汗。 有人坐在她身側(cè),揭開衾被。 “怎的又蒙著被子睡了?早與你說過多少次了,這樣容易驚夢?!?/br> 耳邊的聲音和夢里的嗓音重合了,阮朝汐渾身一個激靈,唰得睜開了眼。 銀竹正在屋里恭謹通稟:“郎君不在的這兩日,十二娘有些不對。人怔怔地坐在窗邊,叫她也不應,早晚需催她用飯食,滿腹心事的模樣。” “還有,十二娘這兩日確實多發(fā)驚夢。奴做主請了孔大醫(yī)過來,給十二娘開了靜心助眠的藥湯?!?/br> 臥床的紗帳被撩起了。 她的身側(cè)坐了人,微涼的指尖撘在她的額頭上,“看你睡得不安穩(wěn),還好未發(fā)熱?!?/br> 荀玄微清晨時回來了。 此刻他正坐在她的臥床邊,低頭望過來,清澈眸光如秋水。 “又做了什么不好的夢?可是又夢到大湖畫舫之類的怪異場景,引得你驚懼?” 阮朝汐避開他的視線,搖搖頭。 夢境里的景象醒來便淡去了,但那句“阿般自愿跟隨郎君過了江”,異常清晰地留在腦海里。 過什么江?渡江南下? 離別中原……去江左南地? “這回夢到了一條大江,還是大河?”她閉上了眼,隔開探究視線, “總之滾滾江河水,很壯闊的樣子。夢里聽到了大浪聲?!?/br> 俯視過來的目光里帶著憐惜,“夢境而已。醒了就忘了。別多想?!?/br> 銀竹遞來溫水擰干的紗巾。荀玄微拿過紗巾,擦了擦她的額頭。另一只手接過溫茶,極自然地遞到了唇邊。 “來,喝點清茶?!?/br> 阮朝汐近乎本能地一個劇烈扭頭,避開了。 溫熱的紗巾停在額頭處。“怎么了?” 阮朝汐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做了個莫名其妙的渡江夢,眼前尋常的一杯茶水,竟然引起了極度強烈的情緒波動。 一方面渴求,一方面厭惡。 “不想喝茶。”她忍著不自在說,“荀三兄,我起身了?!?/br> 銀竹早已識趣地退出門去。偌大一個東廂精舍,只有他們兩個。 身上只穿了一件入睡的單衣,阮朝汐把軟衾覆蓋在肩頭,坐起身。 她明顯睡得不好,眉心微蹙,隱約蒼白的面孔惹人憐惜。荀玄微仔細地擦拭凈了她額頭冷汗,把絹帕放到了角落的小木案上。 等他回返過來,坐在床沿,矢口不提他在荀氏壁辦妥的婚事,而是問起這兩日給她看的東西。 “霍清川給你的舊物,你可看到了?!?/br> “看到了?!?/br> “心里如何想?” 阮朝汐抱著衾被,盯著自己的手,默然不語。 她垂著頭,耳邊的發(fā)絲便垂落下來,遮蔽了瓷白臉頰,只露出小巧嫣紅的唇。 荀玄微想起了銀竹回稟她這兩日“人怔怔地坐在窗邊”、“滿腹心事”,替她把垂落的青絲撥攏,放緩了語氣說話。 “你看,真相并不總是令人愉悅的。之前隱瞞你多年,就是不想你生了心事,平添負擔。但既然你不喜欺瞞,我便拿給你看,只愿你明白我的苦心,對我少些怨懟?!?/br> “都是真的么?這回放在我面前的,再無任何隱瞞?” 阮朝汐驀然開口,“我母親的身契,我來來回回閱看了數(shù)十次,其他部位雖然有咬嚙痕跡,但文字清晰無誤,只有買主的整行字跡殘缺了。怎會如此之巧?!?/br> 荀玄微心平氣和與她說,“年代久遠,存放文檔的庫房管理不善,舊檔極容易損毀。十份文檔里,十份全被啃咬都是常事。耗子啃咬起文書,能夠剩下幾行字跡都是萬幸。莫非你還要挨個問過去,碩鼠碩鼠,你為何咬這處,不咬那處?” 阮朝汐聽出他語意里的調(diào)侃笑意,把臉轉(zhuǎn)過去,抿著唇不說話。 銀竹在這時敲門,問朝食放在何處。 “拿過來東廂。”荀玄微吩咐下去,“十二娘昨夜未睡好,就在她屋里用。” 回身過來,繼續(xù)心平氣和地道,“東山宴飲回程的車里,我便和你說過,十二郎護不住你。如今你知道其中的意思了。說說看,現(xiàn)在有什么想法?!?/br> 阮朝汐轉(zhuǎn)臉對著床里,冷淡道,“我的想法重要么?我沒想法?!?/br> 荀玄微失笑?!靶睦锊煌纯炝耍梦胰鰵??” 仔細觀察她的神色,聲線明顯地柔軟下來。 “確實心緒難過。好了,我不問了。天色已經(jīng)不早,起身罷?!?/br> 暖衾掀開,柔細的腰被攏住,抱去他身側(cè),動作輕柔的手攏住柔順烏發(fā),盡數(shù)攏去身后,把床頭的衣裳遞給她。 “你當我為何藏著掖著不讓你知曉?”紗巾重新蘸了溫水,阮朝汐短短幾句對話情緒起伏,額頭又滲出一層薄汗,荀玄微仔細地替她擦拭干凈。 “有些事是不能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趁著沒有水落石出,遮掩住真相,對你有益無害。阿般,多信我一些。我總不會害你?!?/br> 阮朝汐仰著臉任他擦拭,視線盯著旁邊白墻。 “既然連阮芷的下落都能查明,為何不查我親生父親。我父親究竟是何人,母親主家的奴仆還是……?” “噓——”長指搭在她唇上?!澳愕钠庥謥砹?。記錄字紙已經(jīng)被一把火燒盡,又何必記在心里。你的父族,依舊是陳留阮氏?!?/br> 兩人的朝食備在臨窗的長案處。 荀氏的傳家規(guī)矩,主食都是清淡爽滑的羹粥,有利于保養(yǎng)脾胃。 雖說口味清淡,但主食小菜不少,四樣粥食,甜口咸口都有,搭配熱粥食用的各式熱菜,冷盤,甜咸口的餅子,擺了十二個小盤,兩人手邊各放了一盞醒神去膩的清茶。 阮朝汐側(cè)目看向茶盞。不知為何,自從做了那個怪夢,隱約的茶香忽然聞著誘人起來。 她抿了口茶,入口還是苦澀,但回甘的滋味香甜,余味無窮。 她放下茶盞,瞥了眼對面,趕在他動手喂自己吃食之前,自己先動筷。 荀玄微兩日未歸,手邊堆了一摞文書,苧麻紙書寫的是云間塢里的文書,黃紙書寫的是朝廷公文。吃用幾口清粥,一目十行地瀏覽完畢一份文書,有事需提筆書寫幾句回復。 燕斬辰侯在門外,隨時聽他傳喚,把某份加急文書交給前院等候的某人。 阮朝汐不知他平日用朝食是不是都如此。等她放下碗筷,開始捧著清茶小口啜飲時,對面碗里的一碗清粥還未用完一半,手頭堆積的文書倒是差不多要處理完了。 荀玄微的注意力終于回到眼前的朝食。 “阿般,今日的粳米粥熬煮得火候不錯,舌尖有清甜滋味,你可嘗了?” 阮朝汐捧著清茶,指了指面前的空碗。 “用完了?!?/br> 荀玄微惋惜收回目光,“用飯?zhí)??!?/br> 燕斬辰就在這時趕來,站在門外通稟,“郎君,車馬已經(jīng)備好。青州路遠,周屯長問詢可要他親自領部曲隨行?!?/br> “這次出行不會太久,你和徐幼棠兩個跟隨即可。周敬則留下看守塢壁?!?/br> “是?!?/br> “再去和楊斐說一句,我不在期間,若有京城貴客提前到了,由他負責接待。我短暫出游青州,旬日之內(nèi)便回?!?/br> “是?!毖鄶爻郊毼⒌哪_步聲去遠了。 阮朝汐戴上幕籬,耳聽著庭院里的忙碌動靜。 并沒有人知會她青州之行原來就在今日,她什么也未準備。 出發(fā)在即,荀玄微終于和她解釋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