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一場盛大而華麗的舞會，伯爵遵照我的囑托，召來了所有合適的人。劉先生，藍(lán)貓小姐，索瑪?shù)钕?，他的?zhí)事阿格尼先生，總是激情澎湃到令人頭大的多羅伊特子爵，喜歡可愛的東西的伊麗莎白小姐。妮娜小姐帶來了我想要的禮服，我換上盛裝，在走廊的拐角看見了身穿紅裙的格雷爾先生，一身晚禮服的威廉先生和羅納德先生，以及不論在哪都穿著灰撲撲的長袍的葬儀屋先生。

    “晚上好啊，諸位?！蔽依o拴住小先生的繩索，向他們行禮，羅納德先生發(fā)出了小小的贊嘆聲，格雷爾先生不冷不熱地哼了一聲?！翱偹闶谴┑南顸c(diǎn)樣子了?！卑?，真是小孩子心性啊，為什么總是對我心懷期待呢，格雷爾先生。

    “我的棺材帶來了嗎？”我朝葬儀屋先生問道，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露出了熟悉的柴郡貓式冷笑?！澳敲?，請擦亮雙眼，準(zhǔn)備好你們的死神鐮刀，不然小心什么都收不到哦?！蔽乙馕渡铋L地說道，越過了他們，走向大廳。

    他們會把這當(dāng)做挑釁嗎？也許吧，但是事實(shí)上，是他們自己放棄了帶走我的靈魂啊。被提點(diǎn)之后的他們總會對我施以更多的注意力，更加投入地，專注地看著我精心設(shè)計(jì)的這場大戲。

    那位貴客穿上了華麗的薔薇色衣裙，弧線優(yōu)美的脖頸上墜著閃耀的鉆石，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知道，她一定很美。在她的身邊，那位優(yōu)雅美麗的白色女仆看了我一眼，即使穿著素色的樸素裙裝，她也依舊耀眼的不像話。

    伯爵朝我走了過來?！澳鷾?zhǔn)備好了嗎？”

    “當(dāng)然。”我露出了一個(gè)笑容，撫弄了一下我腰間的弓。這一次，我的箭搭里不再空無一物。

    我當(dāng)然知道，我被嚴(yán)加盯防住了，為了補(bǔ)償我?guī)缀跏茄b飾品的眼睛所帶來的困擾，我的直覺，聽覺和嗅覺都很靈敏。我能察覺到時(shí)不時(shí)落在我身上的視線，路過的女仆梅林身上手槍中火藥的氣味，來自廚師巴魯多的殺氣，角落中斯內(nèi)克先生身上的蛇竊竊的私語。

    小先生已經(jīng)很成熟了，即使面對這么多陌生人，和我一起承擔(dān)如此多的威脅和探視，他也依舊沉穩(wěn)。

    在這種嚴(yán)加盯防下，我?guī)缀鯚o法靠近今晚的貴客的身邊，唯一的一次交談，還是出于她的主動靠近?！坝忠姷侥?，身上的這件禮服真別致啊，是表演的服飾嗎？”

    “是的，我為了今晚的演出，可是準(zhǔn)備了很久呢?！蔽衣冻鲂θ?，十分不合禮數(shù)的揉了揉她的腦袋，“就請您好好期待吧。”

    我與她的交談到此為止，因?yàn)榻锹湟恢笨粗@邊的伯爵打了個(gè)手勢，執(zhí)事先生便和她的女仆一起走了過來，巧妙地把她引到了一邊。我輕輕地哧笑了一聲，蹲下身去，揉了揉小先生的耳朵?！熬褪撬?，記住了嗎？”

    似乎是預(yù)感到了什么，小先生很小聲地嗚咽了兩下，舔了舔我的手指。

    “這可真是……不好好洗手的話，可是不能吃東西的啊。”執(zhí)事先生如此輕嘆著，向我做出請的姿勢，那個(gè)方向正是衛(wèi)生間。與此同時(shí)，伯爵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向周圍的賓客告罪，悄悄跟了上來。我能分辨出他跟在我們身后的腳步聲。

    我知道，我剛剛的所有舉動都被伯爵看在了眼里，而我與小先生的交談也一定會通過執(zhí)事先生傳入他的耳朵。那么，就只差最后一步了——表現(xiàn)出攻擊性的惡意，及登臺表演。

    “伯爵，”我走到他的面前，將小先生的繩索遞了出去，“小先生就交給您了。您會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的。”

    他大概只是覺得這不過是我登臺表演前，拜托他看管一下寵物的囑托而已，可是我過分嚴(yán)肅的表情和好似多余又若有深意的最后一句話讓他愣了一下，接著露出了疑惑和凝重的表情。但是，我并不準(zhǔn)備解答他的疑惑，畢竟他那樣聰明。整了整裙子，我走上了作為舞臺的臺階中央。

    我所準(zhǔn)備的曲目是那樣的簡單，簡單到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在滿懷期待的瞬間，露出瞠目結(jié)舌的表情。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my  lady,

    happy  birthday  to  you.”

    是的，讓我這個(gè)一票難求的劇院首席精心準(zhǔn)備兩周的，就是這樣一首簡單到叁歲兒童都能唱出的生日歌。

    在這個(gè)世界上，除了我，沒有人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

    我的聲音是無上的精神鴉片，一瞬間，賓客紛紛倒地，陷入了我為他們準(zhǔn)備的甜蜜夢鄉(xiāng)，隨著他們倒地的悶響，我的翅膀啪的一聲展開，朝著薔薇色身影的方向撲了上去。

    “塞巴斯蒂安！阻止她！”伯爵下達(dá)了命令，漆黑的影子朝我撲來，我驟然收翼，升空而起，挽住水晶吊燈的骨架，劃出一道閃耀的弧線。

    戰(zhàn)斗開始了。

    “真是沒想到，我有一天還會與自己的主人戰(zhàn)斗啊。”執(zhí)事先生輕聲說道，不知語氣中是興趣盎然多些，還是哀傷嘆息多一些。我沒有回答，只是抽出了自己腰上的弓與箭，瞄準(zhǔn)了他。

    銀色的餐刀朝我飛來，又被斜刺出來的園藝剪打飛，威廉先生上前一步，為余下的兩位死神下達(dá)了指示?！安荒茏寪耗Z走這份靈魂！”

    執(zhí)事先生攻擊我和死神，保護(hù)貴客，死神攻擊執(zhí)事先生和我，我攻擊執(zhí)事先生，死神和貴客，這可真是一團(tuán)混亂啊。

    伯爵死死勒住小先生的韁繩，躲在角落里，專注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卻似乎并不緊張。突然之間，我硬生生翻轉(zhuǎn)了身體，向他的方向拉滿了弓，因?yàn)槲业呐e動，執(zhí)事先生改變了將要扔向羅納德先生的一刀的方向，刺向了我的心臟。

    嘭！嘭！嘭！嘩——

    叁聲重物墜地的聲音后面，接連著的是轟然落地的水晶燈，以及逐漸彌漫開的血腥味。

    執(zhí)事先生被園藝剪卡住脖頸，釘在了離地的墻壁上，胸口插著赤紅的電鋸，我跪在地上，用重新崩裂傷口的翅膀和手腳支撐起身體，從胸口拔出沒入半根的銀質(zhì)餐刀，走向了伯爵的方向。

    這一次，沒有人阻止我。

    剛剛的那一箭射中了貴客那圣潔美麗的女仆，從她的背后一箭刺穿了她的心臟，因?yàn)樘弁?，她背后展開的雪白雙翼陣陣抽動，卻因?yàn)椴鳖i被小先生咬穿銜住，只能在地面擦動，被一地的玻璃碎片摩擦的鮮血淋漓，臟污不堪。她手上的刀再也握不住，掉在一堆碎片里，一起在燭火微弱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

    我握住她的翅膀，用那把執(zhí)事刺入我身體的餐刀，再一次卸下了她的翅膀。

    “你……”伯爵的嘴大張著，發(fā)出了嘶啞的氣聲，然后突然之間哈哈大笑起來?！肮≡瓉砣绱税?！”

    聰明的他果然明白了。為什么我必?cái)o疑，因?yàn)橐话愕钠寰植┺亩家缘魧Ψ降膰?，可我卻只想干掉主教。在馬車?yán)铮艺勂鹚龝r(shí)面露恨意，因?yàn)槲铱吹氖菆?zhí)事的方向。在那次的宴會上，我于醉態(tài)之中展現(xiàn)憤怒，因?yàn)樘焓购蛺耗Ф荚谀抢?。我精心引?dǎo)，讓他們都以為我的目的是殺死她，因此對我多加防備，而實(shí)際上的情況是，天使做了她的女仆，其目的為殺死飼養(yǎng)了惡魔的伯爵，而我則兩次救下了他，并且手刃了天使。

    “是的，就是這樣?！蔽铱攘藘陕?，大量鮮血從我的口中涌出，被我滿不在乎地擦去。在愈加朦朧的視野中，我找到了葬儀屋先生的方向，朝他伸出已經(jīng)被完全染紅的手?！拔业摹撞摹?/br>
    “在這里?！彼麖年幱爸型瞥鲆粋€(gè)晶瑩的方形棺槨，走到了我的面前。

    那居然是一個(gè)用于觀瞻專用的水晶棺材，里面鋪滿了柔美的百合花。我無奈地笑了起來，咽下喉頭翻涌的血沫，搖了搖頭。“您真是……我只是一個(gè)普通的人類啊?！?/br>
    他搖了搖頭，露出了悲傷的表情，厚厚的頭發(fā)下，滑出了兩個(gè)光點(diǎn)。

    葬儀屋先生……放棄了死神的工作，尋找著重新回歸人類的方法，總是在我的身上寄托希望，若是未來的某一天我真的身死，他一定也會如現(xiàn)在一般，為我真情實(shí)感地流淚吧。

    我用盡最后的力氣倒進(jìn)棺材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伯爵先生單膝跪在我的身邊，低下頭，俯視著我。他笑得太厲害了點(diǎn)，以至于眼角有些濕潤，他的臉頰紅紅的，用手帕擦了擦我臉上的血跡。

    “這是一場精彩的游戲?！?/br>
    執(zhí)事先生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雙眼的紅光亮起又熄滅，白手套被徹底從頭至尾染紅，即使穿著一身漆黑，也能很輕易的看出，它們已經(jīng)被鮮血泡透。他傷的很重。被死神鐮刀剪了喉嚨，刺穿胸膛之類的外傷姑且不論，親手破壞與我的契約，殺死了本該效忠保護(hù)的主人，這才是他重傷的根源。不知道他需要多久才能痊愈，又或者永遠(yuǎn)無法痊愈，這不關(guān)我的事，因?yàn)檫@是我盡我所能，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懲罰與報(bào)復(fù)。

    “您可真是……我敗給您了啊?！彼麩o奈地嘆息著，語氣卻難掩愉悅?？吹贸鰜恚欢ㄔ跐M意自己做出的優(yōu)秀的選擇。真是無可救藥的惡啊……

    就讓我以己身做樁，束縛壓制這家伙吧。

    視線愈發(fā)朦朧，我將要離開這里，真可惜，最后埋下的一個(gè)彩蛋，我沒辦法看到這些家伙在看到它時(shí)那驚愕的表情了。

    視野驟然清晰，已經(jīng)是夜晚了，明月高懸，遠(yuǎn)處的城市亮起萬家燈火，百米開外的火葬場冒著灰蒙蒙的煙，我所在的墓地一片寂靜，只有風(fēng)捉弄草時(shí)發(fā)出的沙沙聲。我深吸一口氣，叫出了那令我厭惡，卻絕對為我折服的執(zhí)事先生的名字。

    “塞巴斯蒂安——”

    ————————————————

    十九世紀(jì)八十年代末的某一天，伊麗莎白站在墓地里，好奇地看向自己的未婚夫。

    “夏爾，這個(gè)墓是誰的？為什么它上面沒有名字？”

    “因?yàn)樗龥]有告訴我們她的名字?！?/br>
    汪！

    遠(yuǎn)處響起犬吠聲，一個(gè)身穿黑色長裙，撐著小傘，牽著一只漆黑的拉布拉多犬，身材高挑的少女走了過來，在場的眾人看清來人，匆忙向她行禮。“日安……”

    “不必多禮?！眮砣嗽谒麄儗⒃捳f出口前便出言打斷，看向了這個(gè)墓碑。“凡多姆海威伯爵，米多福特小姐，米卡利斯先生，你們知道葬在這里的是什么人嗎？明明我對于此人毫無印象，但不知道為什么，卻總是能想起她，總是忍不住來看她，每次來到這里，都感覺非常的悲傷……”

    “請您不要傷心！如果她是您很重要的人的話，一定不希望您為她落淚的！”伊麗莎白奉上自己的手帕，看到在風(fēng)中顯得格外凜然的黑犬，試著轉(zhuǎn)移了話題?！澳倪@只狗真帥氣啊，他有名字嗎？”

    “多多。他的名字叫多多，是……”她遲疑了一瞬，腦中閃過一張模糊的面孔，又飛快消散?！笆遣羲徒o我的愛犬?！?/br>
    伊麗莎白和對方相談甚歡，很快便相約一起去米多福特侯爵宅去做客，塞巴斯蒂安去駕車，夏爾獨(dú)自坐在車廂內(nèi)，將視線投向飛速掠過的窗外，突然笑了一聲。

    那一天，那位如晨曦一般神秘的女士在昏暗中安詳?shù)睾仙狭穗p眼，威廉·T·史皮爾斯將手伸向她的走馬燈，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里面空無一物，只寫著一句話。

    “親愛的女士們，先生們，感謝您參演這出劇目，在此，我對您的靈魂，致以崇高的敬意。”

    走馬燈如同路邊氣球小販?zhǔn)种械拈L氣球一般，幾下卷曲出一個(gè)簡筆的人形，它取下頭上的禮帽，做出一個(gè)謝幕的鞠躬姿勢，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便飛速的卷回她的身體里，帶走了除了夏爾以外的所有人類這段時(shí)間的記憶，以及天使的尸體。

    “這……這是怎么回事？”格雷爾·薩特克里夫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睛，大喊出聲，葬儀屋發(fā)出堪稱猖狂的狂笑，羅納德·諾克斯抽了抽嘴角，看向威廉?！巴拜?，怎么辦？”

    “浪費(fèi)了這么長的時(shí)間，卻還是一場空，看來又要寫檢查了?！蓖绱苏f著，語氣中卻并未有太多的不滿。她說狡兔叁窟，可誰又能想到，這只兔子長了翅膀呢。

    夏爾命令執(zhí)事收拾好了殘局，安置好棺材，昏睡的賓客們，以及想要留下來參加她的葬禮的死神們，牽起一直在沉默的等候的黑狗的韁繩，將他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沒錯(cuò)，這不是父母給孩子起的名字。這是主人給愛犬起的名字?！蹦菚r(shí)候被問起真名時(shí)，她是這么說的。多多根本不是她的名字，是這只狗的名字。而這只被她傾注了忠誠與愛意的狗，就是送給那位客人的生日禮物。真是狡猾的女士啊。

    在第二天送走所有人之后，夏爾命令執(zhí)事為自己更換了衣服，去為這位無名氏下葬，可是那副水晶棺里卻空無一物，甚至連百合花上的血跡都沒有留下。

    有趣，這真是太有趣了。夏爾忍不住大笑起來，卻還是按照原計(jì)劃將其送入了土中。

    那家伙的下一任主人嗎？也就是說，就算時(shí)間錯(cuò)位，他們也終究是殊途同歸是嗎？那么這位神秘的女士，讓我們在惡魔的腹中重聚，進(jìn)行下一次博弈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