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的眼里閃著淚花，聲調(diào)清越：“你們曾經(jīng)犯下了滔天罪行，無論我們怎樣清算，都不過分！可是今天，我們卻不會用你們的手段來報復(fù)你們，還要把你們這些戰(zhàn)犯送回家去?！?/br>
    她目光所到之處，所有曾經(jīng)在中國逞兇的戰(zhàn)犯，面對著這有人還噗通腿一軟，跪下了。

    紅玉擦掉眼淚，高昂的聲音響徹場地：“因為，我們是新中國的中華民族，是能夠蕩清一切污濁的寬宏大量的民族！”

    姐妹們和押送戰(zhàn)犯的戰(zhàn)士們，都自發(fā)鼓掌，掌聲久久不散。

    日本戰(zhàn)犯失魂落魄地走了 。

    姐妹們都說：“好痛快！比一槍打死鬼子還痛快！”

    翠羽卻比日本戰(zhàn)犯還要失魂落魄。她飯也不吃，頭也不梳，臉也不洗。臉色十分難看。

    晚上，姐妹們?nèi)ラ_時政會的時候，她一個人不去，躲在屋里。春生來看她，追根究底，她一下子爆發(fā)了：“你們?yōu)槭裁床粯寯懒四侨和醢说埃槭裁催€要把他們送回國去！”

    春生搖搖頭：“我也想知道，為什么你這么激動?！?/br>
    翠羽愣住了，忽然渾身冷顫一下，恢復(fù)了平時的冷靜，盯住她：“你知道什么？”

    春生沒有回答，嘆口氣，走出去了。沒過幾天，她送來一張東西。

    翠羽盯著這張東西，一向從容的她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這張薄薄的紙片，那是一張檔案紙，上面寫著：

    姓名：陳翠

    籍貫：中華人民共和國浙江省xx市。

    民族：漢

    春生雙手交握，嘆道：“這是一段時間你們以后辦新中國身份證明的檔案，我向人民政府申請?zhí)崆皝砹艘环輳?fù)印的。翠羽，不，陳翠同志。這張檔案，在新中國這里，你始終是陳翠，不是小泉撫子。”

    翠羽像是一尊美麗的雕像，就這樣佇立在燭光搖曳的明暗中。半晌，她才動了動嘴唇：“我......”

    原來你們早就知道了。

    春生嚴肅地說：“不是你的錯。無論是你拼命逃回中國的母親，還是拒絕回歸日本，被逼淪為交際花的你。這些都不是你們的錯，是日本侵略者對中國女子所做的暴行。一個人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身，甚至不能決定自己的身體，但是可以決定自己的歸屬，決定自己的心。”

    她站起來，伸出手：“即使有日本的血統(tǒng)，可你還是一個中國人。你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祖國的事?！?/br>
    翠羽怔了很久，慢慢地，她的嘴角彎了起來，非常美：“嗯?！?/br>
    她終于徹底放下了。

    第二天，翠羽肯治病了。

    一九五四年9月，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根據(jù)憲法規(guī)定，教養(yǎng)所里的曾經(jīng)的妓/女們，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們，都有選舉權(quán)。所里召開大會，向她們祝賀這神圣的一票。

    “反正是個活人都有一票。這叫活人票?！币粋€這年剛進所，還沒改造好的暗娼嘟囔。

    小蓮白她一眼：“不對！不是活人都有選票，犯人、社會上的管制分子、反/動派這些壞人，都沒有這一票！”

    另一個姐妹問：“那老鴇呢，妓/院老板呢？他們有沒有這一票？”

    干部嚴肅地回答：“她們大多被剝奪了政治權(quán)利，沒有。”

    “啥叫政治權(quán)利？”另一個剛進來的姐妹問。

    陸玉容哈哈大笑，幫干部解釋，用適應(yīng)這些姐妹水平的、通俗易懂地話解釋：“公民就是好人兒。像張月娥這等人，就不是公民。我們翻身姐妹被國家歸入神圣的工農(nóng)大眾的這邊了，才能有這些權(quán)利。”

    那個新入所的暗娼才嘀咕：“原來我們不是來教養(yǎng)所坐牢的......”

    投票的時候，人人臉上一派激動。有個被收容的外國妓/女，哭著喊著也想投票，被勸住了。干部說現(xiàn)在是中華民族共和國的選舉，等她改造好，被送回自己國內(nèi)，可以再去投票。這才罷休。

    最激動的是一向胸有成竹似，最有主義，最冷靜的翠羽。翠羽竟然搖著選票，笑出了眼淚，笑著笑著痛哭出聲。

    最后，把攢的皺巴巴的選票投進去的時候，她哽咽著，低低喊了一聲：“mama！”

    次年，最先被收容的一批姐妹改造好了。要出所了。她們都學(xué)會了勞動技能。

    教養(yǎng)所給她們每個人都佩戴上了優(yōu)秀勞動模范才佩戴的大紅花。敲鑼打鼓，送姐妹。

    大卡車在門口等著，干部姐妹哭成一團。

    有的姐妹去當(dāng)保育員了，有的去當(dāng)醫(yī)生了。有的去當(dāng)工人了。還有的姐妹，回家了。

    想留所的，就轉(zhuǎn)成所里的工作人員。

    還有的姐妹要求分配去邊疆進行建設(shè)，以報答新中國的如海恩情。

    翠羽，是陳翠報名參軍了。

    教養(yǎng)所最后的一個活動，就是統(tǒng)一取名。有的恢復(fù)原名，有的取了新名字。

    原來的花名，就伴隨著過去舊社會里的苦難人生，永遠埋葬了。

    出所那天，春風(fēng)送暖，正是陽春時節(jié)。

    收容由深入淺，從公娼到更復(fù)雜的私娼。從1951年開始，全國各地根據(jù)情況，陸續(xù)開始妓/女改造運動，持續(xù)了六、七年。

    全國最后一批妓/女也出所了。經(jīng)過調(diào)查，反復(fù)極少。

    自此，新中國完成了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個壯舉——消滅娼妓制度。

    而這個嶄新的中國，所進行的世所未有的偉大改造，還在各個領(lǐng)域，不斷進行當(dā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