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平走后兩日，京都下起了第一場雪，鄉(xiāng)下田莊也送來了一年的賬目和一些鄉(xiāng)產(chǎn)野味。

    距離年底還有一個(gè)多月，往例不會這么早，但他們鄉(xiāng)下也聽說了主家最近逢難，便想來探望一二。

    蘇清方見了，特意討了一對活兔、一對錦雞，準(zhǔn)備送去給安樂公主和長公主——蘇清方養(yǎng)病期間，兩位公主沒少托人過來噓寒問暖。也多虧她們的關(guān)心，蘇清方在衛(wèi)家再沒受過白眼碎語。至少在蘇清方面前，大家都是客客氣氣的。更不要再提兩位公主在秋闈案中旁的關(guān)照之恩了。

    清查貪墨的余波還沒有過去，送禮收禮之風(fēng)不復(fù)從前，更沒人敢頂風(fēng)送金送銀，而且天家貴女什么好東西沒見過，蘇清方也不過送去討個(gè)趣兒。

    雪停風(fēng)更冷，安樂整天縮在暖閣里，無所事事。聽說蘇清方來了，趕忙叫人請進(jìn)屋。

    蘇清方披著一身鴨羽白的斗篷，手捂著同色的暖手筒，姍姍施禮。

    “雪天路滑，你怎么來了？”安樂連忙扶起蘇清方，被冷了一下，“哎喲，你這手真涼。怎么不在捂子里放一個(gè)小暖手爐？你這才好，身體尚虛，別再凍壞了，有人要心疼的?！?/br>
    蘇清方解下披風(fēng)交給侍女，露出底下湖水綠的襖子，笑道：“想著沒多遠(yuǎn)就沒帶了，不冷的。我好了也有一段時(shí)間了，之前因?yàn)榧依锏氖聸]完，也沒來拜謝公主，今日剛好府上得了一對白兔，來送給公主，希望公主喜歡。”

    說著，蘇清方示意歲寒提起籠子?；\里，一對白兔擠在一起，鼻子一嗅一嗅的，煞為可愛。

    安樂見之大喜，“那太好了。最近不器每天忙得昏天黑地的，天冷又不想出門，我正覺得無聊呢。你既來了，咱們也好好說說話?！?/br>
    蘇清方為難道：“今日恐怕不成，我還準(zhǔn)備去洛園拜謝長公主。下次我再來陪公主說話吧。”

    安樂表情一怔，“你要……去找萬壽姑姑？”

    “怎么了嗎？”

    安樂干笑，“倒沒怎么，只是哥哥和不器都叫我不要和萬壽姑姑走得太近。你也當(dāng)心些吧?！?/br>
    蘇清方眼色一沉，試探問：“長公主怎么了嗎？”

    安樂搖頭，“我也不曉得。哥哥以前不說這話的。其實(shí)萬壽姑姑就大哥哥五歲、大我七歲，我們小時(shí)候還一起玩呢。后來萬壽姑姑出嫁，才聯(lián)系少了。

    “萬壽姑姑是老來子，母妃是皇爺爺?shù)募五?，傳說是個(gè)不可方物的大美人。不過嘉妃紅顏薄命，萬壽姑姑七歲那年就去世了，我也沒見過。萬壽姑姑一直很受寵愛，某些方面可能離經(jīng)叛道吧，但我覺得她人還挺好的，她當(dāng)初還幫我出主意逮不器呢。不知道哥哥出來以后和萬壽姑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

    安樂輕輕嘆出一口氣，“時(shí)移世易，哥哥現(xiàn)在都不跟我說這些事了。”

    廢太子這件事實(shí)在太大，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命運(yùn)與性格。東宮之內(nèi)，死去二百六十七人，東宮之外，受牽連的更是不計(jì)其數(shù)，大半個(gè)朝堂都遭到了洗牌。

    蘇清方安慰道：“太子殿下可能是怕公主擔(dān)心吧。”

    安樂煞有介事點(diǎn)頭，意有所指，“你可以去問問哥哥，他可能會跟你說。”

    太瞧得起她了。問過了，也沒說。

    蘇清方不著心地笑了笑，應(yīng)和道：“如果有機(jī)會的話?！?/br>
    ***

    從安樂公主府出來，蘇清方緊接著去了洛園。

    安樂公主古道熱腸，一定要蘇清方帶上暖手爐。蘇清方捂了一路，感覺手心都在冒汗。想擱下，但一旦握住暖和的東西，又不舍得放手了。

    洛園難得失去了一回顏色，放眼望去，一片雪的白茫?！锒ㄉ伲F(xiàn)在也還不是梅花開的季節(jié)。

    萬壽公主正在看兩個(gè)伶人跳舞，身邊案幾上擺著一方盆栽紅梅，樹枝橫斜，點(diǎn)點(diǎn)開著。

    萬壽見蘇清方攜著一雙華麗的錦雞而來，喜上眉梢贊道：“這對錦雞生得好啊，羽毛紅艷。也難為你大冷天還想著本宮，過來一趟?！?/br>
    殿內(nèi)地龍暖暖，熏香裊裊，烘得人昏昏欲睡。

    蘇清方福身道：“早該來叩謝長公主的。不過因家中事情未了，才沒來拜見長公主，還請長公主恕罪。這對錦雞是鄉(xiāng)下莊子里送來的，清方也是看模樣不錯(cuò)，送來給長公主解悶。”

    萬壽嘆道：“蘇姑娘心思靈巧，讓人喜愛。誰能娶到，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惜本宮不是個(gè)男兒。”

    蘇清方低眉道：“長公主不棄，清方自當(dāng)常來洛園，侍奉長公主?！?/br>
    “本宮實(shí)心愛你，又害怕雪天路滑，摔了你，”萬壽說著，話鋒一轉(zhuǎn)問，“近來太子可好？”

    這話倒問得有意思了。她又不是太子府的人。

    蘇清方答道：“近來貪墨、邊患之事不斷，想來太子殿下繁忙，清方不敢去叨擾。”

    “政務(wù)，哪有處理完的一天？你不去，怎么知道他有沒有時(shí)間見你？”萬壽輕笑，上下打量了兩眼蘇清方，“這樣吧，你替本宮送一樣?xùn)|西去給太子如何？”

    “但憑長公主吩咐?！?/br>
    萬壽微微一笑，折下手邊紅梅，遞給蘇清方，“去吧?！?/br>
    蘇清方愣了愣，確定只有一枝梅，雙手接過，應(yīng)聲而去。

    那盆梅，經(jīng)日日碳火暖烤呵護(hù)，才得以開花，色如丹霞，形如碎玉，是長公主近來心頭所愛。

    一旁的喜文可惜道：“長公主想要蘇姑娘去太子府，隨便找個(gè)什么東西就好了，何苦折這梅花呢？”

    萬壽挑眉，“素衣紅梅，不是很相襯嗎？”

    青年男女，穿著再樸素，也青春靚麗，卻也失之清冷。捧一枝紅梅花，相映成趣，俏麗靈動。

    喜文頓悟，原來長公主是為妝點(diǎn)蘇清方，不由好奇，“長公主想促成太子和蘇姑娘？”

    萬壽摩挲著梅樹斷口，“本宮和太子，從來都不是敵人，總不能一直這樣劍拔弩張。太子重情，若能玉成良緣，也算功德一件了。”

    “可蘇姑娘生病那段時(shí)間，太子殿下從沒有去探望過，真的對蘇姑娘有意嗎？”

    “他不是有個(gè)meimei嗎？可沒少去。你怎么知道他問沒問過？”萬壽不以為然道，“太子表面不理不睬，不過是不想把蘇清方擺在明面上。”

    然情之一字，再遮掩也有跡可循。李羨那天借送花的名義匆匆忙忙來洛園接人，心思已經(jīng)再不言而喻而過。

    希望他喜歡這次她讓人送去的花。

    喜文有些不解，“知好色則慕少艾。太子殿下正當(dāng)年，又有什么好忌諱的？”

    “這就得問蘇清方了?！?/br>
    “啊？”

    得太子青睞，旁人眼中的大好事，在蘇清方心中卻未必，不然也不至于說“不敢去”了。

    李羨不想蘇清方參與黨爭，也不想拿太子的身份壓她。

    萬壽似笑似嘆，“希望蘇清方能拿對本宮的心思，對一對太子吧?！?/br>
    既然能聽進(jìn)去她那天的話，來和她走動，應(yīng)該也能明白她的暗示。萬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