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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搬走了

    圍屋深處走來一個黢黑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留著絡(luò)腮胡,五大三粗的。

    手里握著奶瓶,急匆匆來到婦人身旁:

    “誰找?”

    他望著門外的陌生女人發(fā)懵。

    眼見著那女人倆眼珠子瞪得越來越大,愣在那里與他一樣發(fā)懵。

    他不禁問:

    “你哪個,我們認識嗎?”

    喬佳善驚愕的目光往返于二人身上,眉頭越擰越緊。

    她面向婦人,齒間擠出了疑問:

    “……他是你老公?”

    “是啊?!?/br>
    對于這個疑問,婦人很是不解。

    “這里不是陳摯家嗎?”

    “陳摯?”

    婦人正疑惑,中年男人插話道:

    “啊,他老早就搬走了。我們五年前在他手上買下的這宅子,他搬了得有五年了?!?/br>
    “搬走了?……”

    無數(shù)猜想交織在一起,她不敢相信:

    “這不是他過世爹媽留下的家宅嗎?他怎么會賣了?”

    中年男人聳了聳肩,輕描淡寫:

    “誰知道呢,八成賭博了吧,欠了一屁股債。不然當(dāng)年怎么那么著急賣家宅啊?這是他爹媽留給他唯一的東西了,還是低價處理,估計被追債了吧?!?/br>
    是不是被追債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當(dāng)年她拿著路邊隨便撿來的宣傳單充當(dāng)錄取通知書,向陳摯要來了好幾萬。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的錢是哪里來的。

    他給了她,她就拿著。

    比什么都心安理得。

    橫穿幾個村莊的河流源頭是一座山。

    越臨近山腳下,越是荒無人煙。

    無人往來的路盡是野草,差不多人一般高。

    密樹茂盛不見光,白日里都顯得有些陰冷。

    穿過樹叢,便又是另一番景象。

    滾過巖坡的河打出四濺的水花。

    遠遠便聽到嘩啦啦地響。

    沒有了茂樹的遮擋,陽光肆意傾灑,染得水波閃閃發(fā)光。

    河岸邊,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

    屋子周圍用簡易的柵欄圈出了一個庭院。

    柵欄上爬滿了瓜苗,走近些都能看到零零星星的瓜初見輪廓。

    院子的門欄沒有鎖,立柱上掛著一盞鍋蓋似的燈。

    喬佳善輕輕一推便走了進去。

    小小的木頭平屋一眼望過去并不大。

    一旁延伸出頂棚,里邊用磚頭砌出了灶臺。

    裸露的磚頭連漆都沒有刷,簡陋雖簡陋,但鍋碗瓢盆都擺放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

    填平的水泥地沾著些木屑。

    板車上還堆著沒有卸下來的原木。

    作木用的器具靠著邊擺放在院子里。

    還沒來得及去看那一群長勢喜人的花草,喬佳善的目光便被窗臺那一整排木雕所吸引。

    大大小小的木頭人擺作整整一排。

    它們長得一個樣。及腰長發(fā)雕出了發(fā)絲的根根分明,一雙大大的眼睛還有雙眼皮,鵝蛋臉型秀氣的鼻子,還有笑起來露出的虎牙。

    不。

    其中有一個不同。

    那是兩個木頭人手牽著手雕在了一起。

    喬佳善伸出手,將那一雙木頭人從窗臺上拿了下來。

    捧在手心里細細地看。

    這是一對男女。

    精致的雕刻讓每一個細節(jié)都栩栩如生。

    唯獨男人的臉上,沒有雕出一雙眼睛。

    指腹摩挲過男人的臉,忽有抽顫。

    在本該刻畫出眼睛的位置徘徊了許久。

    她緊抿著唇,卻怎么都抑不住眉心的抖動。

    沉積在心底好些年的霜雪毫無征兆的開始融化了。

    化啊化啊。

    潮水越涌越烈,快要將她的視線淹沒了。

    血脈相連的人視她如無物,張嘴要口飯吃都要被罵一句敗錢貨。

    她的至親對她不管不顧,她的旁親只想榨干她身上的價值,她的朋友靠酒rou牽扯。

    她沒有被記掛過,她沒有被惦念過。

    她沒有被這么竭盡所有的對待過。

    她把他當(dāng)隨意踐踏的玩物。

    踐踏他的身體,踐踏他的心。

    他又把她當(dāng)作了什么呢?

    賣了過世爹媽留給他唯一的宅子為了讓她進城里讀書。

    每個月匯到的生活費一分不差。

    他有打過電話聯(lián)系她嗎?

    有的吧?

    只是從未接變成了關(guān)機,從關(guān)機變成了停機。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石沉大海,斷了牽連。

    可他是個瞎眼睛,一個只會作木頭的瞎眼睛。

    于是。

    他就這么一直在守著那堆木頭人。

    等啊等啊。

    等啊等啊。

    心想著有一天或許她會想起他。

    然后回來看他一眼。

    就一眼。

    他終究把她盼回來了。

    只是她是拿著刀回來的。

    刀刃子就這么往他身上扎。

    一刀一刀,扎得他被鮮血淋漓體無完膚。

    門欄的響動驚起了她的回首。

    一個高大的男人從門外走來。

    他垂著首,塌頹的雙肩讓他不似往日挺拔。

    沉重的步子發(fā)出長長的拖響,放落好盲杖后,一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cè)。

    “陳摯。”

    有人在喚他的名字。

    那個聲音響起時,他定在了原地。

    呼吸在這一刻凝止。

    他緩緩抬起頭。

    英俊的臉上唯有一點燒傷擾碎了他的無瑕。

    演變?yōu)樯詈稚膫塾≡诖浇?,還沒結(jié)痂,融成了一灘爛rou。

    凌亂碎發(fā)遮擋在那雙灰白色的瞳眸前。

    可不管如何遮擋,都擋不去空無中無形的涌動在以最快的速度塑起,又坍塌。

    洇紅瞬間遍染了他的眼。

    他倉皇垂首,慌亂著腳下疾步向前。

    他沒有朝她走去。

    而是與她擦身而過,向著屋門大步地邁。

    眼見著他打開屋門就往里鉆。

    剛要關(guān)掩,她上前一步用手擋在了門邊。

    “陳摯!”

    他沒有強行動作。

    而是意識到那個阻力來自于她的手時,倏然松開了抓握在門把上的手。

    “陳摯?!?/br>
    她抽吸著濕潤,泣腔顫抖:

    “我有些話要對你說?!?/br>
    “陳摯,我回來的時候直接去了你曾經(jīng)住的圍屋,那是開門的是個女人,她帶著一個孩子。我以為那是你的媳婦和你的兒子,所以我……”

    “所以我覺得你背叛了我,我很生你的氣。”

    “我知道這五年來我從來沒有聯(lián)系過你,我根本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但是我還是要跟你說清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