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后半句話時(shí)，她似乎將自己也逗笑了，自嘲般地勾了勾唇。

    聞言，步瞻亦是一怔。

    一個(gè)是字卡在他的喉嚨里，半天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只站在原地，冷風(fēng)蕭瑟，輕揚(yáng)起他寬大的衣擺，也將她的話送至耳邊。

    她抿了抿唇，覺得好笑：

    罷了，我在說什么。步幸知，你沒有心，自然也不懂什么是愛。

    但這不怪你，步瞻，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你也是個(gè)可憐人。

    我只是希望，從今往后，你追逐你想要的，莫再牽扯上我了。我不過是個(gè)目光短淺的普通人，受夠了這樣膽戰(zhàn)心驚的日子。無論是你的愛，或是你的恨，我都消受不起，求求你，步幸知，放過我好嗎？

    秋風(fēng)吹得周遭生起一股冷意，更吹得桌案上燈火明滅恍惚。說完這些話，姜泠也不等他反應(yīng)，抓住薛才瑾的胳膊便往外走。

    見步瞻未攔，周圍人自然也不敢擋著，只好微側(cè)過身，給二人讓出一條道。

    就在姜泠將要邁過門檻的那一瞬

    一直靜默著的男人忽然回過神，抓住她的手腕。

    她腕間力道微沉，抬眸。

    我今日很累，無力與你周旋，求求你，放過我。

    她的聲息很弱，面色也有幾分憔悴，如一朵將要枯萎的花，看得步瞻心口微痛。他手上動(dòng)作頓了頓，終于，啞聲聲音道：

    好。

    他不逼她了。

    他下定決心，從此以后，再也不逼她了。

    見他這般，姜泠不禁感到意外，但不容她再細(xì)想，女子下意識(shí)地抽回手。步瞻低垂著眉睫，看著對(duì)方將手冷冷抽走，外間天色已晚，天際盤旋著朵朵烏云。

    好似又要落雨了。

    周遭的清香被冷風(fēng)吹散，空氣中殘存著點(diǎn)點(diǎn)火焦味。他揮散了眾人，站在窗牖邊。

    透過窗戶，他能看到那兩人相攜離去的身影。

    步瞻的耳邊仍回蕩著那些話：

    步幸知，你沒有心，自然也不知曉什么是愛。

    即便是在死亡面前，薛才瑾仍拼死反抗著：

    是，你是有錢，是有權(quán)，是我等高攀不起的大貴人！但你以為給我這些，給了她這些，她就會(huì)跟著你走么？真正的愛是無法用任何東西衡量的

    你懂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嗎？

    你不懂！

    男人手中的珠串突然斷了，佛珠顆顆自線上墜落，掉在地上。

    聽見聲響，他也低下頭，只看著珠子各自奔逃，衣角邊、桌腿邊、床榻下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像是?xì)密的雨點(diǎn)敲打在窗牖上。

    他盯著那散落一地的佛珠，發(fā)愣。

    什么是愛？

    他沉思。

    那好像是他一直都未曾擁有過的東西。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冰冷中、黑暗里兀自前行。所有人都討厭他，所有人都可以欺負(fù)他。他的生父、他的嫡兄、府中的那些下人，甚至是他的生母。

    沒有人喜歡他，沒有人給過他片刻的溫暖，久而久之，他也知道了那些喜歡、那些愛，都是屬于弱者的情感。

    被生父趕出府時(shí)，他未曾難過。

    被下人當(dāng)野狗一樣驅(qū)逐時(shí)，他未曾恐懼。

    就連生母在他懷中離世時(shí)，他也未流下一滴淚。

    他向來對(duì)這種只屬于弱者的感情不屑一顧。

    但在剛剛，就在剛剛。

    有那么一瞬之間

    他緊捏著手中僅存的斷線。

    就在這么一瞬間，他忽然對(duì)這種感情，有種熱烈的渴望了。

    他甚至能感覺自己的心在跳動(dòng)著，在有血有rou地跳動(dòng)著，這種感覺，幾近要讓他瘋狂。

    從那以后，步瞻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不再來打擾她。

    姜泠將薛才瑾送回屋，對(duì)方滿眼真誠地問她關(guān)于步瞻的事，她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是什么人，我們可不可以報(bào)官？這普天之下皆是王法，姜姑娘，包青天老爺定會(huì)為我們做主。

    姜泠抿了抿唇，實(shí)在沒辦法告訴他，不好意思，那混蛋就是這天底下最大的王法。

    琳瑯居的門開了又關(guān)，她提心吊膽了許久，可從那日之后，步瞻再未打擾過她。姜泠想，他總歸是一國之君，平日里有忙不完的政事，興許他已經(jīng)回了京。

    想到這兒，她下意識(shí)地停下手中動(dòng)作，朝京都的方向望去。

    她離開京都三年，也不知煜兒孑然一人在京都過得如何。

    且說另一邊。

    談釗跟在自家主子后面，心中止不住地嘆息。

    自從那日過后，主上便不敢在娘娘面前貿(mào)然出現(xiàn)，大多時(shí)候，他都是悄悄跟在娘娘身后?？粗_門迎客、上街采買、起早貪黑。令他意外的是，即便姜泠過得如此辛勞，但她卻沒有半分不開心。每當(dāng)琳瑯居開門迎客時(shí)，她的面上總是掛著和善而由衷的微笑，她笑得很開心，比之前在皇宮時(shí)笑得愈發(fā)開懷。

    步瞻也未見過這樣的姜泠。

    在跟蹤她的這些時(shí)日，他還遇上了季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