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廣生的黑眼圈把jiejie嚇了一跳，雖然在一個城市，但驅(qū)車也要1個多小時，他們不常見面。

    廣生啊，你這臉色越來越差了，怎么把自己弄的?？粗矍暗牡艿艽罂谕讨鵁岣擅妫行┬奶?，給他添了一塊rou。

    沒事的，我身體硬實(shí)得很呢。

    最近是不是總熬夜啊，以前只是瘦，眼窩沒這么黑，沒這么凹陷。

    可能是失眠吧，韓廣生否認(rèn)熬夜，以前酒一喝就能睡，現(xiàn)在好像不太管用了，哈哈。

    哎，你才38歲啊。雖然頭發(fā)依然濃密，但臉頰雙側(cè)已刻入深深的皺紋，斜線如刀割斧鑿。

    和蓉蓉的關(guān)系有緩和嗎？

    還是老樣子，習(xí)慣了。韓廣生咽下一口面條，苦笑，她不怎么搭理我，你知道的，大概從上了初中就這樣，現(xiàn)在越發(fā)沒有話。

    哎，你這個爸當(dāng)?shù)?。要不要我找時間再勸勸她。

    別，韓廣生乞求得看著jiejie，她是大姑娘了，自尊心強(qiáng)，說多了會傷到她。

    她是心理早熟的女孩，韓廣生心想，從小自尊心就強(qiáng)，他不想讓她有壓力。

    讓jiejie擔(dān)心這些也沒用，韓廣生切入正題，姐，我來是想和你說，蓉蓉每個月的零花錢，之前是600，現(xiàn)在加一倍，漲到1200吧。

    600不少，吃飯有額外的飯卡，不花這個錢，1200太多了，高中學(xué)生哪需要這么多。

    蓉蓉的情況和一般孩子不同，她衣服都是自己買，平時零食，飲料，文具，書本，或者想買些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還有和同學(xué)出去玩，花錢的地方很多。韓廣生說到此處有些難過，你知道的，凡是我給她買的，無論任何，從生日禮物，到平時的衣服，玩具，哪怕只是一份簡單的早餐，她都不要。

    韓廣生繼續(xù)。

    進(jìn)入高一，我越發(fā)覺得她是大姑娘了，到了女孩子愛美的年齡，社交也開始多了。我不想讓她受委屈。

    所以呢？你就要自己受委屈嗎?jiejie有些生氣，你一個月賺4000出頭，2000房租水電，600給女兒充飯卡，1200給女兒零花，自己打算不吃不喝了嗎?

    原來無論韓子蓉的飯卡還是零花錢，都是爸爸通過姑姑轉(zhuǎn)交的。這個秘密姑姑一直保守著，韓廣生求她一定不要說出來。多年來韓子蓉一直以為是姑姑在負(fù)擔(dān)她的生活費(fèi)。

    韓廣生就是這樣寵著女兒的所有任性，任性的恨他，任性的不配合，不回應(yīng)，不理睬。就讓她恨自己吧，如果維持這種恨，可以讓她舒服一些。

    這么多年來，她不讓他抱，不吃他帶回家的早餐，不穿他買給她的衣服，拒絕他所有主動伸來的父愛。把他逼到絕境，退無可退，然后她化身為冰雪，站在北風(fēng)里告訴他，你連爸爸都做不好。

    他又能怎樣呢，她難道不該恨他么。是他讓她沒有mama，生長在單親家庭，是他年少荒唐毀掉本應(yīng)幸福的三口之家，是他戒不掉酒癮，每天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他何嘗不想擺脫那些酒精，但他無法做到，只有喝醉才能睡眠，才能獲得稍微的喘息。

    每次她拒他于千里之外，每次她故意用寒風(fēng)吹涼他父愛的溫情。他就痛得只能向酒神求助，用酒精來麻醉傷口，麻痹自己。

    如果沒有酒精，她可能早已折磨死了他。

    而今，醫(yī)生已經(jīng)給他確診了失眠性酒精依賴癥。

    可是這難道怪她么。不，她是他的女兒，是他相依為命的至親。如果她愛他的方式就是冰水和刀鋒，那他就吞下，心甘情愿。

    因?yàn)樗麤]有別的辦法來寵她，只能寵著她的任性，寵著她的鋒利，寵著她肆無忌憚的冷漠，寵著她冰凌如刃的嘲諷，寵著她一根一根扎向他的刺。這是他唯一知道能寵她的方法。

    胡鬧，廣生，我不同意，你這是在作害自己。

    韓廣生笑了笑，有些凄然，明年她都要高二了，姐，我最近總有一個感覺，她快要離開我了。

    她快要離開我了。這種感覺是絞殺一個父親最有用的刑具。

    一起相處的時間不多了，我想盡量讓她自在，開心一些。韓廣生低下頭，不想讓jiejie察覺自己眼眶里的濕潤。

    哎。。。

    jiejie只能長長嘆氣，問世間父愛為何物。

    你可以默默承受，她是你的冤家，你心甘情愿。但她是大孩子了，她該懂事了。

    韓廣生沉默，一時無語。jiejie發(fā)覺和他說這些也沒用，把話頭轉(zhuǎn)到現(xiàn)實(shí)問題。

    算了，不說這個了。說點(diǎn)現(xiàn)實(shí)的，等蓉蓉上了大學(xué)，開銷會增加，將來嫁人需要嫁妝，你也得留些錢儲蓄起來。

    姐，我有打算的。我會壓縮自己所有開銷，除了酒真的戒不掉，不喝實(shí)在睡不著。將來蓉蓉的學(xué)費(fèi)，生活費(fèi)，嫁妝，我也有一點(diǎn)儲蓄，錢的事，我會想辦法。

    你有啥的好辦法，jiejie心想，但沒有說出來。

    廣生，不可以又去沾賭博哦。將來實(shí)在需要錢，就找我借。

    話是這樣說，但她知道，韓廣生從來沒跟jiejie開口借過錢，他這個人又窮又要強(qiáng)，以前沒借過，以后也不會借。

    自從方華跑了以后，我就沒碰過了，你放心，我不會再碰那個東西。韓廣生說的是事實(shí)，他真的沒有再碰賭博。

    他再轉(zhuǎn)一個話題。

    另外，姐，有空時教教我燒菜吧。

    jiejie苦笑，這是什么樣的為父之心，可是她不會吃哦。又碰一鼻子灰。

    我以前也這樣想，做了她也不領(lǐng)受。但現(xiàn)在相處的時間不多了，哪怕她領(lǐng)受一次也好。韓廣生疲倦的眼窩里閃現(xiàn)出光澤。

    韓子蓉回家時，韓廣生還沒回來。下午玩得有點(diǎn)累，韓子蓉?zé)o心看書，平躺在床上休息，腦子里安靜不下來。

    一下想到高爾夫，一下想到林叔叔唐突的禮物，一下又想到一周后的親子游，想到韓廣生，想他當(dāng)眾致辭的時候會不會笨嘴拙舌，想到那條水晶項(xiàng)鏈，那條仿品，連高仿都算不上，戴到自己脖頸上，會不會露出山寨感，會不會讓眼尖的同學(xué)看出來，甚至讓人拆穿。

    又想到自己該送給他的禮物，和山寨項(xiàng)鏈倒是湊成一對兒，它們彼此交換，在她和他之間，是在隱喻她倆命運(yùn)的交纏么。有些諷刺，有些心酸。

    想著想著，淚珠從她眼角流下，滾濕了臉龐。

    真的要送那個嗎，其實(shí)自己也心存猶疑，在決定和不定間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