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抬手插到蘇秋亊柔軟的頭發(fā)中，把沉甸甸的腦袋從自己頸窩里抬起來，低聲道：“別鬧了，我要回去吃飯了，你要留在這繼續(xù)看嗎？”

    蘇秋亊一根頭發(fā)翹了起來，搖了搖頭：“我和你一起回?！?/br>
    “好，那我先出去了，”宋吟意味不明地說，“我在外面等你?！?/br>
    蘇秋亊愣了下的功夫宋吟就和他擦身而過，轉(zhuǎn)眼撩起簾子走了出去，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隨后便聽到外面?zhèn)鱽硪宦暱焖俚膯柡?，目光落過去，看到窗邊蘇祖之玉立著的身影。

    宋吟在里面收拾了一下才出來，抿了抿嘴唇合了合衣襟才顯出個能看的樣子，他走到門口和蘇祖之說了聲您好，便直直走了。

    他的背影像牽了一根繩子，蘇祖之跟著他離去的后背看了幾秒，才平靜地轉(zhuǎn)回來，和衣衫并不算得體的蘇秋亊對上目光。

    蘇秋亊自小不爭不搶特別懂事聽話，什么年齡干什么樣的事，剛才的事是蘇祖之看到的他這個懂事弟弟干過最出格的事。

    蘇祖之眼中有幾分看不透的波瀾，和往常一樣叫道：“小秋?！?/br>
    蘇秋亊應(yīng)了聲：“哥。”

    蘇秋亊這時也明白過來宋吟那不明不白的一句話是什么暗喻，他哥應(yīng)該不是剛來，大概已經(jīng)來了一會。他走過去，像是知道要接受什么樣的訓(xùn)斥。

    蘇祖之對蘇秋亊的真情實感不假，不然這么多年蘇秋亊也不會長成這副樣子，他也不是不管蘇秋亊，是蘇秋亊太省心，犯不著讓他管，來蘇家這么久今天是他第一次抓到小辮子。

    蘇秋亊走到蘇祖之身邊，沉默了一會，先開口挑破：“哥，你看到了?！?/br>
    “能不看到么？”

    蘇祖之笑了，但那笑卻是莫名讓人膽寒，“要不是我站在這，還會有更多人看到，你想過后果沒有？”

    蘇秋亊低下頭，沒有爭辯：“不會有下次了?！?/br>
    不會有下次？是直接和宋吟一刀了斷，還是說這個下一次，是指沒有在他面前的下一次？

    蘇祖之臉上表情幽幽，讓人參不透，他抬手撫了撫右肩上的披衣，良久輕輕咳嗽了起來：“我沒訓(xùn)你，不用這么緊張。”

    今晚的第一場賽馬進行到了后半程，蘇御橋第一個抵達終點后，又陸陸續(xù)續(xù)有了其他人過線，下注輸了的，贏了的，都高舉啤酒大聲喧叫，氣氛熱鬧得史無前例。

    蘇秋亊卻視若罔聞，他向來對這些沒什么感覺，他見蘇祖之咳嗽，“哥，先回去吧，或者進屋暖和一點?！?/br>
    蘇祖之?dāng)[了擺手，他站在小屋子門口往下面的熱鬧人群看，過了幾秒忽然出聲道：“小秋，還記不記得你父親勸你未來去國外開拓公司的那次？”

    蘇秋亊頓了頓，“記得。”

    蘇祖之笑了笑，他嘴角的笑容一直都是同一個弧度，只是太過溫和，反而顯得有些冷情，“父親希望你未來有出息，所以你干的東西越忙碌越能體現(xiàn)價值，但人世間苦的人太多了，你被領(lǐng)回了蘇家，我便希望你能清閑一點，不僅是你，御橋和其他那些孩子我都希望他們悠閑快樂，做人為什么要那么辛苦呢？我希望你們幸福圓滿地長大，如果你能感覺到幸福，喜歡男孩子還是女孩子都沒關(guān)系?！?/br>
    蘇秋亊聽到這里，臉色很輕微地變了一下。

    蘇祖之仿佛沒有察覺，繼續(xù)說了下去：“父親有些固執(zhí)，他活得比你們都久，可能還不太能接受這種愛，我會幫你勸他，我會幫你弄平一切障礙，但是，小秋……只有宋吟那個孩子不行?！?/br>
    ……

    宋吟在一棵小樹下面等了好久，見里面的談話還沒有要結(jié)束的意思，他肚子又太餓，就發(fā)了條信息給蘇秋亊，自己先回下等校區(qū)了。

    他隨便買了點東西湊合吃，等著蘇秋亊回來。

    蘇秋亊回來的時候很晚了，宋吟把作業(yè)交給他的時候，他只掰著宋吟的下巴在他嘴上親了親，什么話也沒有說，不過這人話本來就不多，宋吟也沒有覺得他不對，脫下鞋子上了床。

    他睡的速度快，半小時后蘇秋亊拿著幾本做完的作業(yè)放到桌子上，在他鋪位前站了一會，那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

    宋吟對他的疲累和今晚遭到的談話內(nèi)容一概不知，第二天不用蘇秋亊叫就起來穿戴好衣服，洗完漱嗖嗖出了門，比裴究出得還要早。

    有蘇祖之在，他怕是以后也會這么省心。

    中午蘇秋亊沒有回來，宋吟買了個面包跑到裴究教室門口等他，裴究單手拎著書走到門口，瞥了眼倚著的白嫩桃子，看他臉蛋又跑得紅通通的，正抱著一個面包慢吞吞地咬。

    “下次別跑，”裴究低斥了一句，見宋吟沒心眼地點了點頭，顯然沒放心上，一副等著他說更重要的事的樣子，吸了口氣說道，“有點麻煩?！?/br>
    宋吟咬面包的動作停下來，“怎么了？”

    昨晚宋吟在玩家群里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準備今天晚上一起下水看看水底到底有沒有墓，中午就是要來敲定細節(jié)的，走廊里的學(xué)生魚貫而出，幾個玩家逆行走過來，也聚齊到了裴究的教室門口。

    裴究看了他們一眼宣布道：“游泳館今晚鎖了門，我們拿不到潛水服?！?/br>
    幾個玩家齊齊抑揚頓挫地啊了一聲，只有宋吟畫風(fēng)不同，“那要拖到明天？”

    裴究點頭道：“保險的話明天拿到潛水服所有人一起出發(fā)，但非要今天去，也不是不行，我可以去商城買一套潛水服和設(shè)備，不過只有一套，因為今天商城剩余的只有這么一套?！?/br>
    “那只能一個人去？”

    一個人到底比不過一群人，結(jié)伴的安全感是無可比擬的，更何況是那么深的水底，幾個玩家彼此面面相覷地心想，那要不就明天去……

    “就今天吧，我一個人去。”

    裴究看向突然出聲的宋吟，宋吟捏著只剩一半的面包，回視一群驚駭?shù)耐婕遥骸拔冶饶銈兌级?，能避開一些機關(guān)，我去是最合適的，如果你們都去，反而我會顧不過來?！?/br>
    一陣揪心的靜默后，玩家活過來，圍著不及他們肩膀高的宋吟七嘴八舌：“那也不成啊，太危險了，這世界不正常，萬一水底下有鬼呢？你看那天晚上就吐出來個鬼。”

    玩家們齊力反對，宋吟聽他們鬧了一陣，默默地看向能說事的裴究，裴究見他看過來，頓了下，沉吟道：“不行，你……”

    宋吟上手揪了揪他的衣角：“我沒事的，讓我去吧?！?/br>
    他聲音很低，拿著面包站在一邊拽著裴究的一點衣角，那神情太乖了，仿佛拒絕了都是一種罪孽，他說想去，那就去。

    晚上下了課，宋吟裝備好潛水設(shè)備，聽裴究低聲給他重復(fù)注意事項。

    男人眉心擰得都快能夾住東西，他看著宋吟，有些后悔中午鬼迷心竅答應(yīng)了他，“潛水最深只能到300米左右，如果沒看到東西，立刻回來，聽到?jīng)]有？”

    宋吟也無奈地重復(fù)：“知道了，你這是第五遍?！?/br>
    宿舍樓后面沒有其他人，畢竟這里陰氣森森的也沒有任何景點，除了他們幾個沒人愿意往這邊跑，樹影被風(fēng)吹得簌簌晃動，湖面起著很細的波紋。

    宋吟下了水，有潛水服的包裹，湖里的水壓并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他循著探照燈照亮的地方一直往下游去。

    一直游到五分鐘宋吟都沒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不過宋吟有耐心，離潛水的最深距離還有很遠，宋吟持續(xù)地往下游。

    在這其中他沒有看到任何生物。

    往下潛的過程其實非?？菰?，沒人說話，周圍都是一片黑暗，如果人類長期處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不傻也會瘋，宋吟游到后面也開始有點難受。

    潛水者可以根據(jù)水壓判斷自己到了什么深度，宋吟估摸已經(jīng)游到了一兩百米的深度，他開始有點身體不適，裴究的囑咐一直響在腦中：一旦感覺難受立馬回來，聽到?jīng)]有？

    宋吟惜命，就算沒有裴究這么說他，他自己也會看著辦，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宋吟無法再忍受，停在了這個深度，沒有再往下游。

    他心想看來上去以后要想其他辦法了，邊想邊要調(diào)轉(zhuǎn)方向，而就是這時，他在西南角的方向看到了一個懸空的東西，他能看到完全是因為那個東西散發(fā)著微弱的光。

    那是一個類似于符紙一樣的東西，懸空地停在那兒，符面像是一個漩渦，映出的不是水，而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小鎮(zhèn)子，它散發(fā)著光，仿佛伸手進去，能進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異世界。

    宋吟睜大眼睛看了一會，將那東西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他轉(zhuǎn)身往上游。

    因為體力的耗盡宋吟游上去的過程要比游下去的過程花的時間更久一點，裴究說他在上面等著自己，于是快到水面的時候宋吟稍微游快了一點。

    宋吟浮出水面，第一時間取下面鏡，他剛要揉一揉眼睛，一道手電筒光突然迎面照來，伴隨著一道中氣十足的吼聲！

    “什么人！”

    宋吟：“……”

    他愣愣地看過去，看到岸邊站著幾個右手圈著紅袖子的人，他們拿著手電筒大步踏過來，擰著兩道眉毛聲如洪鐘。

    宋吟沒想到，下去的時候沒想到，上來的時候更想不到，他會在出水的那一刻被幾個紀委逮個正著，這幾乎是中彩票的幾率，要知道下等校區(qū)這個幾乎被校領(lǐng)導(dǎo)遺棄的地方根本不會有人管。

    所以是他太倒霉了。

    更倒霉的是，這幾個紀委不準備放過他。

    “是下等校區(qū)的學(xué)生？”

    “八成是，這條湖是不允許學(xué)生靠近的，你這是違紀?！?/br>
    “你自己上來，我們要把你帶去校長辦公室，讓校長處理！”

    宋吟默默地從水里走上來，心里嘆了口氣。

    這幾個人要是聰明點的話直接上來緝拿他更好，要求一個違紀的人自己上來，是對他太自信，還是對那早就不運作的攝像頭太自信？萬一他扭頭轉(zhuǎn)身跑了呢？

    不過宋吟沒有要作對的想法，因為無論是記過還是其他處罰，對宋吟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而且他的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支撐不了他在水下待太久，所以他乖乖地上了岸，一副束手就擒的樣子，就差伸出兩只手讓他們拷上。

    在水那邊看不太清，宋吟一上來，脫掉呼吸咬嘴后，幾個紀委都看到了他流著水的臉蛋，特別漂亮的一個男生，如果不是目前生活中各方面都不允許，他們也想養(yǎng)一個。

    紀委狠狠甩了甩腦袋打消了里面荒謬的念頭，他對著宋吟用力往前指了指，大聲道：“把設(shè)備脫下來跟我們走，大晚上跑到這里來玩，你這樣壞的孩子，校長一定會狠狠罰你?！?/br>
    宋吟蔫著睫毛沒有抬頭，一副已經(jīng)知道錯了的模樣，不過幾個紀委沒有絲毫的心軟，抓到違紀學(xué)生是有業(yè)績獎勵的，所以他們連晚飯都沒有吃，一口氣把宋吟送到了上等校區(qū)，送到了校長辦公室。

    ……

    宋吟一個人站在校長辦公桌前，耳朵輕微側(cè)了側(cè)，聽到外面幾個紀委在打電話。

    大門本身是很隔音的，但他們沒有關(guān)嚴實，留了一條縫，所以宋吟從那縫中聽到了他們在對話：“校長不在學(xué)校里，怎么辦？”

    “不能放過這學(xué)生，性質(zhì)太惡劣了，一個人跑到學(xué)校后面的禁地玩，你們看那潛水設(shè)備，說不定是在游泳館里拿的，一定不能放過，要嚴問！”

    “可是校長不在也沒辦法啊……”

    宋吟心不在焉地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一邊在想裴究他們應(yīng)該在想辦法了，這時有一聲音突兀道：“你們忘了嗎？校長說如果學(xué)校發(fā)生了什么事，他不在的話，可以直接去找那個人。”

    “對喔，校長是這么說過，那人最近也回學(xué)校了，我打個電話問問?！?/br>
    那個人？宋吟心生疑竇，緊跟著就聽到紀委打通了電話。

    他很積極，電話一通便訴說了來意，言語中透露了宋吟的名字和今晚犯的事。

    有些奇怪的是他一開始慷慨激昂，后面聲音卻逐漸變低，最后只剩下沒有靈魂的“嗯嗯好的”，好像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什么十分讓他不能理解的話。

    不久后，有人走進來，給宋吟拿了一套干燥的衣服，他讓宋吟進一邊的小屋子里換，自己走到另一邊的柜子旁。

    這柜子有整整三大個，每個都有著三格空間，擺滿了不同牌子的飲品，大多都寫著看不懂的鳥語，男人抓了抓冒汗的后脖子，一不做二不休，打開中間的一個柜子，拿出了一瓶看起來挺適合小男生喝的東西。

    等宋吟換好衣服一出來，男人就拿出一個一次性杯子，擰開沒開封的瓶子，哐哐給杯子里倒?jié)M了奶白色的飲料，他拿起杯子，遞給宋吟：“你先在這里等等，喝點果汁?！?/br>
    這待遇不太像一個違紀學(xué)生該有的。

    宋吟有些奇怪，卻也沒拂面子，接過果汁說了聲謝謝。

    男人走了，還關(guān)上了門。

    宋吟確實有些口渴，在水下那么久，體力都耗盡了，他靠近一次性紙杯，鼻子里聞到了一股香草味，他蹙起眉，低頭抿了一口，接著，又抬頭喝了兩口。

    晚上八點半。

    蘇祖之從外面視察回來，接到宋吟的告狀電話便往上等校區(qū)走，他原本可以不管這些事，但想了想又應(yīng)下了，他想利用這件事，最好鬧得大一點，警醒蘇御橋和蘇秋亊宋吟是個什么樣的人。

    廊道里寂靜得要命，蘇祖之剛奔波了一趟，唇色變得有些淡，可他身上那世族大家的壓迫感哪怕是在疲憊狀態(tài)下也很是明顯，他往校長辦公室走，眼神很溫和，皺一下眉都不像是會在他身上出現(xiàn)的動作。

    只是當(dāng)他下一秒推開辦公室的門，眉中就很輕地擰了一下。

    校長辦公桌前，宋吟蹲在地上用雙手抱住了膝蓋，他把臉埋在中間，整個人暈乎乎地躺在上面，時不時晃上兩晃。

    他聽到聲音后，偏過臉和蘇祖之對上了視線，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