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這是我唯一能想出來的辦法，到頭來，還是要讓你遷就我的自私和無能?！?/br>
    要讓毒霧喪失效力，有兩種方式，一是解劑，二是稀釋。

    云冉的培養(yǎng)液里含有許多珍貴的解毒中和類物質(zhì)，巨量的液體本身也是稀釋毒霧的最佳選擇。

    手中的尖銳物體一下接一下地砸在培養(yǎng)艙的玻璃上，堅實的玻璃終于出現(xiàn)裂紋。

    科林干脆扔掉了因為沾染上滑膩血液而難以抓握的工具，最后用血跡斑斑的拳頭重重砸碎了培養(yǎng)艙。

    澄澈的液體如同放閘泄洪般噴涌而出，很快沖碎了艙體，實驗儀器和試劑存放庫也被盡數(shù)淹沒，科林多年以來的心血盡數(shù)毀于頃刻。

    可他近乎歇斯底里地放聲大笑，在親手擊碎多年執(zhí)念的那瞬間，他終于真正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比茍延殘喘要重要得多的東西。

    科林最后悔的事不再是沒有與云冉同赴荒星了。

    可一切為時已晚，他連死亡都問心有愧。

    第130章

    寒意浸透骨髓, 液體淹沒頭頂，肺部的空氣逐漸稀薄，科林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重。

    擴散的血霧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盡力睜大雙眼, 卻只能勉強看清上方云冉的輪廓，他愧于靠近她, 便任由身體愈加下墜，離她越來越遠。

    科林的精神完全渙散, 他呆愣愣地看著天花板上的圓形射燈，光暈經(jīng)過水波的折射，像一輪死氣沉沉的圓日。

    他失敗的一生如同跑馬燈在眼前飛快掠過，那些短暫的快樂稍縱即逝，往后盡是漫長到無從計數(shù)的痛苦與麻木。

    科林其實不認為死亡是對自己的懲罰, 他甚至在期待死亡后的解脫。

    但不是所有犯錯的人都有活著贖罪的資格，像他這樣罪無可赦的人, 他知道自己得去死。

    開始發(fā)硬的蒼白手指幾乎喪失彎曲的能力, 科林艱難地從口袋中勾出一個控制終端。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按下解鎖鍵，解除了對基地內(nèi)所有或人或獸的實驗體的控制。

    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吐出胸腔內(nèi)殘留的最后一點氧氣, 閉上雙眼, 安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

    可是，永無止境的下沉沒有再繼續(xù), 仿佛有什么東西纏繞住了科林殘破不堪的軀干，一股來源上方的力量拉住了他。

    他太累了, 他本該沒有任何力氣再睜開眼的。

    但不知為何，似乎是靈魂最深處的那點妄想在催使著他, 在即將墮入徹底的黑暗之前，科林最后一次緩緩睜開了雙眼。

    瞬間, 那雙墨綠色的眼睛像是在故障短路后又猛地爆閃的燈珠，迸發(fā)出不可置信的強烈光芒。

    纏住他軀干的，居然是云冉獸形部分的腕足。

    不知是因為失溫還是忐忑，科林整個人都在發(fā)抖，已經(jīng)停止跳動的心臟驟然緊縮，泵出最后的氣力，像失控的引擎在報廢前被拉到最大馬力。

    僵硬的脊椎強行牽引起低垂的頭顱，他懷著緊張、畏懼以及無與倫比的期待，努力凝聚視線看向上方。

    視線聚焦，科林那些復(fù)雜卻生動的情緒卻在那一秒盡數(shù)凍結(jié)，他的臉上只余刻骨的悔恨。

    他確實看到了睜開雙眼的云冉。

    但那雙曾經(jīng)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完全失焦黯淡，混沌的霧狀物擴散覆蓋了整個瞳孔，那不是一個活著的生物會擁有的眼神。

    云冉?jīng)]有醒過來。

    早在這十五年間的某一個時刻，她就已經(jīng)沒有恢復(fù)意識的可能了。

    至于她此刻的動作，那只是在脫離培養(yǎng)艙的控制后，殘留的神經(jīng)反射而已。

    她有一定想要完成的事，所以即使完全喪失意識、即使成為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她的機體也一直等待著，要替她完成最后的執(zhí)念。

    下一秒，觸手貫穿了科林本就殘損破爛的胸膛。

    沒有多少鮮血涌出來，科林的血已經(jīng)要流盡了。他甚至沒有感覺到身體上的疼痛，靈魂卻仿佛被撕裂成一地狼藉的碎片。

    沒有自主意識的云冉并不知道此刻外界的情況，她不知道奄奄一息的科林已經(jīng)悔恨收手，這具曾經(jīng)屬于她的軀體只是憑著殘存的執(zhí)念在行動。

    哪怕采用最極端的方式，她也一定要親手終結(jié)他的一錯再錯，阻止他繼續(xù)害人。

    科林終于徹底醒悟，云冉本該安心睡去，是他拖了她這么多年無法入眠，是他的偏執(zhí)毀了一切。

    guntang苦澀的淚水源源不斷，涌出科林發(fā)抖的眼眶，注入冰冷的深池，然后徹底消失無痕。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科林一遍遍地重復(fù)著，可他發(fā)不出聲音，偶爾擠出的單音也被冰涼的湛藍液體完全吞沒，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穿透深池抵達水面。

    科林在那一刻明白，死亡只是不足為道的結(jié)局，上天有另外的懲罰給他。

    他成為最讓云冉失望憎惡的人，而云冉永遠聽不到他的道歉，這才是對他真正的懲罰。

    虛纏住科林身軀的觸手力度并不大，卻始終沒有徹底放開，就像昏迷的云冉這么多年也沒有放棄阻止他深陷泥淖。

    可科林這次不想再做云冉的累贅了。

    就像褚洄之說的那樣，他這輩子總得有一次勇敢起來，直面他應(yīng)該獨自承擔(dān)的代價。

    科林鼓起勇氣，他望向再次閉上雙眼的云冉，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