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cè)過頭，對著伊達航扯了扯嘴角，神情像是連綿的細雨，帶著輕緩的寒涼。

    “……沒錯。”

    伊達航咬了一下嘴里的牙簽，力道很大，仿佛在用這種方法讓自己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

    “我當時對他喊出了松田，他的反應(yīng)非常大……不是單純的情緒反應(yīng)?！?/br>
    伊達航想起當時的情景。

    他對著那張熟悉的臉，喊出名字的時候，心里其實已經(jīng)十分篤定，本以為松田就算不承認，也會泄露出什么震驚的情緒。

    結(jié)果黑色卷發(fā)的青年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就忽然臉色蒼白地撐住了桌子，雖然表情幾乎沒有變化，但是呼吸驟然急促，按在桌子上的手也用力到指尖泛白。

    這個過程只持續(xù)了極短的一瞬間，他整個人就微微一顫，重新挺直了脊背。像是正在遭遇某種痛苦，但又強行忍住不想露出絲毫端倪的樣子。

    伊達航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喊他的名字，結(jié)果喊出口后，面前的人反而緊繃得像是快要斷裂的弦，接著像是受了刺激一樣掏出槍威脅他。

    “我當時以為他只是害怕承認身份導致什么糟糕的結(jié)果，但是現(xiàn)在想想……”

    那種極度抗拒的模樣已經(jīng)近乎恐懼，仿佛喊出“松田”兩個字，本身就代表某種厄運似的。

    “如果這是演出來的，真的有什么必要嗎？當時只有我們兩個人，如果他順勢承認身份或者裝作有難言之隱的樣子，我不可能不配合?！?/br>
    “但如果不是演出來的，他就是松田。那他又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對松田這個名字都產(chǎn)生了明顯的抗拒？抗拒到幾乎是在聽到的一瞬間，就出現(xiàn)了強烈的不適感。這種過度的生理反應(yīng)和情緒反應(yīng)，已經(jīng)遠遠超出普通的想要回避的范疇。”

    伊達航說完之后，整個病房里一時寂靜無聲。

    層層陰霾籠罩住了他們每個人。

    萩原研二嘴唇顫抖了一下，聽懂了伊達航委婉言辭下的深層含義。

    這種生硬又矛盾的反應(yīng)，簡直像是通過某種手段被強制性地訓練出來的。

    “ 也許小陣平?jīng)]有失憶，或者曾經(jīng)失憶已經(jīng)想起來了……”

    “但有人在控制著他。用精神暗示、或者更加殘酷的方法，讓他對松田陣平的一切相關(guān)的人或事都主動遠離。這個控制的強度達到了即使周圍沒有任何人，他也說不出來的地步?！?/br>
    “能夠證明松田陣平身份的關(guān)鍵信息被毀，松田陣平本人又無法承認他的身份，兩者結(jié)合，從根源上將他的過去徹底抹去?！?/br>
    “如果真的是這樣……”

    萩原研二閉了閉眼，忍耐著痛苦和憤怒說：

    “也許對被控制的小陣平來說，只有在科涅克的身份下進行交流的人是安全的，‘松田陣平’意味著危險或者是……懲罰?！?/br>
    伊達航無聲地咬緊牙關(guān)。諸伏景光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瞪大了眼睛。

    降谷零猛地站起來，帶動椅子在地上拖曳出一道極其尖銳刺耳的摩擦聲。他雙拳緊握，轉(zhuǎn)過身背對幾人，但不斷起伏的肌rou線條和仿佛攻擊前兆的繃緊的脊背讓他的情緒足夠明顯。

    “開什么玩笑。”他的聲音干澀得近乎粗糲，像是被毒辣陽光炙烤到不剩一點水分的荒蕪沙漠。

    “開什么玩笑，你們這些猜測全都是建立在科涅克是松田的基礎(chǔ)上吧……沒有一點證據(jù)，和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的胡亂猜測有什么區(qū)別……”

    本應(yīng)該篤定的語氣越到后面越聽不見聲音，到最后已經(jīng)低不可聞。

    降谷零無聲又急促地喘了一口氣。

    萩原研二注視著他不肯面對眾人的背影，也并不因為他的反駁生氣，只是執(zhí)著地問，“你見了他好多次了吧，他有沒有什么奇怪的反應(yīng)？”

    降谷零沉默了，不發(fā)一言，不知道是在回憶還是表示否認。

    伊達航摩挲了一下大腿上的布料，“其實，我還有一點事情沒說……我本來覺得可能是我的錯覺?！?/br>
    “松田的視力是不是有點問題，比如會看不清東西……”

    降谷零猝然轉(zhuǎn)過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伊達航的表情不太確定，但還是繼續(xù)道：

    “今天早上在醫(yī)院，他拿槍指著我的時候，對著的是我的脖頸的位置……如果他想一擊斃，那應(yīng)該是對準準頭部或者心臟，如果只是想威脅我但害怕傷到我，可能會對著肩膀之類的位置，但是無論如何都不應(yīng)該是目標更小更難瞄準的脖頸?！?/br>
    這話像是一記重錘，呼嘯著砸在降谷零的腦中，讓他整個人晃了一晃。

    無數(shù)的細節(jié)和畫面，被他從記憶中壓榨出來。

    和科涅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科涅克完全無視了他，直到他主動發(fā)出聲音。

    科涅克和琴酒說話的時候，也是視線先飄忽了一下，才對上琴酒的眼睛。

    還有他們兩個人完成任務(wù)離開的時候，科涅克莫名地盯著他看了一會……所以是那時候才認出他的嗎，哪怕看不清也認出來了？

    不行！不能這么預(yù)先假設(shè)他就是松田！

    而且這和事實矛盾，科涅克的眼睛不可能有問題，炸彈那么精密，如果他連人體部位都分不清，怎么可能組裝炸彈？

    降谷零強行截斷自己的思路，像是零下幾十度的風雪毫不留情地凍住奔涌不息的激烈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