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從暖閣走出, 先是停在門口適應(yīng)了一陣兗州寒冷的空氣, 繼而垂眸凝視, 盯著臺階徐步下去。

    今日他無須去尚書臺當(dāng)值, 便趁早從頤心殿離開, 若叫旁人看見他在此留宿, 怕是又要落幾句口舌。

    自從被蕭雋捋走，纏繞在他身上的閑言碎語有增無減。

    縱使唐青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多一樁少一樁無甚差別, 可既與蕭雋有關(guān)，這多一樁和少一樁還是有點區(qū)別的。

    才出宮門，候在外頭的馬車已經(jīng)不在。

    昨夜飄起大雪，鄴都天寒地凍, 車夫應(yīng)是回了府, 此刻天色清早, 還未出府接送。

    唐青抬首顧盼，欲攔輛馬車回府，忽然聽到有人低沉喚他：“先生。”

    回眸，只見紅墻琉璃瓦圍成的長道上，韓擒穩(wěn)步朝他走近。

    唐青微微彎了彎眸子：“剛下值？”

    韓擒：“嗯，先生可是要回府，我送送你?！?/br>
    拒絕的話說多了便成了客氣, 如今他把韓擒當(dāng)做朋友，遂點頭接受。

    “如此, 有勞統(tǒng)領(lǐng)了?！?/br>
    韓擒命人牽來輛馬車，小心把他扶進車內(nèi)。

    **

    時候尚早，鄴都的街頭只有零星百姓沿著路牙灑掃積雪。

    過了朱雀街，周圍逐漸有了煙火熱鬧的氣息。

    唐青與韓擒二人對坐，相顧一時無言。

    韓擒目光動了動，壓下滿心苦澀。

    昨夜宮宴還未結(jié)束，席上就不見了唐青身影，今早從宮里出來，應(yīng)是被皇上留在頤心殿。

    皇上待唐青如何，旁人不知，韓擒卻一清二楚，可他無法制止。

    和唐青的每一分相處時刻，已是來之不易，想罷，他收起胡亂的頭緒，心神皆系于身旁的青年。

    氣氛無端寂靜，街旁的吆喝牽動唐青余光。

    他向外一瞥，想著自己和韓擒都剛從宮里出來，對方又剛下了值，便問道：“要不要吃點東西。”

    韓擒喉結(jié)輕滾：“好。”

    二人前后下了馬車，一同走進面館。

    館子剛開門，出鍋的饅頭包子熱氣騰騰。

    掌柜瞧見他們?nèi)菝埠蛢x態(tài)不凡，連連笑開了眼，熱情招呼：“兩位貴客要吃點什么？”

    說罷，介紹館子內(nèi)有名的早食，一口氣不帶停頓。

    唐青眉眼帶笑，不禁感慨，這鋪子雖小，生意倒是做得好，食物豐富，簡直讓人挑花了眼。

    他與韓擒當(dāng)即要了三屜小包子，一大一小的兩碗面，搭配溫好的牛乳，面對面坐下。

    唐青吃了不到半屜玲瓏精致的包子，余下的都叫韓擒吃了去。

    氣氛實在過于安靜，唐青抿了湯，道：“近來家中可好？”

    算算日子，韓擒隨他去北境將近一年，之后留在幽州，也有許久沒與家人相聚了。

    韓擒放著碗筷，專注看著他：“還是老樣子，父親年初給大哥定了門親事。”

    韓擒的大哥雖癡傻著，但家境放眼整個鄴都，足矣讓許多門庭想要高攀。

    韓父早就有替他們兄弟二人定親事的念頭，韓擒以前不同意大哥成親，一來怕耽誤人家，二來，韓家結(jié)親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樣簡單，事關(guān)朝堂，韓擒需得斟酌。

    回府半月，他見這位姑娘甘愿與大哥在一起，私下調(diào)查過，確為家世清白，且只出身尋常農(nóng)戶，這才有了松動之意。

    待cao辦了大哥的婚事，父親便要為他做更多考慮。

    韓擒道：“我不會成親。”

    似是告訴自己，也是給面前的人一個承諾。

    唐青斂眸，避開韓擒目光里的深意。

    他心里微微一沉，說道：“阿擒，你還年輕，往后的日子長著，以后發(fā)生何事都說不準(zhǔn)，勿要輕易做出這些決定?！?/br>
    韓擒聲音意緩，低聲道：“先生的話我心里清楚不過，之所以坦白，就是不想讓先生有所負(fù)擔(dān)，這是我的決心，莫要多慮了?！?/br>
    唐青輕輕應(yīng)聲，用完早食，韓擒送他回了府邸。

    *

    府邸大門的積雪早已清掃干凈，副管事方起親自擦拭牌匾，見唐青回來，立刻下梯，往石階前迎。

    “大人，您回來了。”

    新招的副管事方起年紀(jì)二十六，模樣斯文，活兒卻是做得相當(dāng)利索，且會認(rèn)字管賬，做事周到，打理起府中事務(wù)可謂得心應(yīng)手，替蘭香省了許多心。

    唐青與韓擒道別，上石階時，聽副管事說府內(nèi)來了貴客，待入了堂屋，才發(fā)現(xiàn)蕭亭在里頭等他。

    “王爺?！?/br>
    一個人被接二連三的拒絕以后，唐青原以為對方不會再來找自己了。

    “您……”他遲疑，卻見蕭亭笑了笑，幾步走到他面前停下，溫和磁性的開口：“我來見你，順道和你辭別?！?/br>
    蕭亭：“那些話本王不會再說了，這些日子可曾讓你徒增困擾？是本王顧慮不周，過去所做，心中所言，全憑心意而為，沒有順從和尊重過你的想法。”

    唐青輕嘆：“王爺言重了。”

    蕭亭微微笑了下，嘴邊有些苦澀。

    “昨夜你留宿宮內(nèi)……”

    唐青眸色磊落：“我與陛下商議幽州事務(wù)，時候太晚，錯過了宮門落匙的時辰。”

    蕭亭點點頭，繼而幾分狼狽地仰目：“不該過問的，又說些叫你不悅的事?！?/br>
    唐青沒有讓對方難堪，話鋒一轉(zhuǎn)：“王爺可要喝茶，我讓蘭香準(zhǔn)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