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將書信擱下，問道：“曹cao將兵如神，威令天下。劉玄德數(shù)敗于曹cao，顛沛流亡。然劉玄德僅是涿郡老革，何以能坐斷南方，行效世祖皇帝之事？”

    龐柔沉吟少許，說道：“柔前到武漢，劉公聚親信迎見，每赴宴席，自夕至旦，言語悅達(dá)，能使左右從之。且開誠布公，無所隱瞞，無迂腐禮節(jié)，闊達(dá)有度，此蓋與高皇帝同。故世人多言劉公有高皇帝遺風(fēng)，能得人心。”

    “何以證之？”馬超蹙眉問道。

    “稟使君，劉公兵敗流亡，奔波新野時(shí)，雖兵不過數(shù)千，然猛將關(guān)、張、趙不離舍棄，二糜舍郡守而愿追隨。此當(dāng)是龍淺于灘，受困于一時(shí)。”

    龐柔稱贊道：“劉公舉兵下吳越，每戰(zhàn)皆克，聲威大漲，江淮俊杰無不從之。及劉琦病逝，諸卿迎奉劉公入主，蓋有世祖興起于河北之盛舉?！?/br>
    馬超神情不悅，問道：“蓋如卿言，劉玄德當(dāng)興漢室，何以蹉跎于武漢？”

    “高皇帝以暮年起兵，奮戰(zhàn)八載，旋定天下；世祖皇帝以壯年興漢，勢如破竹，四旬稱帝。劉玄德若有二祖之能，何以六旬偏居吳楚？”

    “高祖雖因韓信而得天下，但起兵之時(shí)，破魏，下南陽，進(jìn)據(jù)關(guān)、漢，覆滅暴秦；世祖崛興于河北，掃蕩天下群雄，興漢平亂，再造漢室。而那劉玄德，若無霍峻破cao于金口，則幾近被曹cao所擒?！?/br>
    “故論將兵，劉玄德不及曹cao，更不及高、世二祖。卿何以這般盛譽(yù)？”

    在馬超看來能打才是君主的首要之事，在文人眼中劉邦因有了韓信才平天下。但在馬超眼里，劉邦沒有韓信的時(shí)候，照樣能打。

    劉邦起兵沛縣，破秦軍于河南，轉(zhuǎn)破韓地。時(shí)下南陽，兵不滿萬，劉邦憑一己之力，從武關(guān)直破咸陽，擁兵十萬，成為僅次于項(xiàng)羽的存在。如果劉邦不能打，其漢王從何而來？

    龐柔硬著頭皮，說道：“高、世二帝皆非凡人，世祖才明勇略，超群于世，縱高皇帝與其比之，亦有不足。高皇帝性寬豁達(dá)，能得人心，以張、韓、蕭三杰而平天下?！?/br>
    “劉公是有高皇帝之遺風(fēng)，而無世祖文武之才，亦弱于高皇帝。故高皇帝得三杰可平天下，劉公得葛、霍、法僅能坐斷南方?！?/br>
    這番回答算讓馬超滿意，劉備能服人心，但文武不及劉邦，故能有半壁江山，而非光復(fù)漢室。

    馬超捋須而吟，問道：“霍、葛、法較之三杰何如？”

    “霍峻蓋有韓、白之韜，以一己之力而興水師，將偏軍而拓吳淮。柔進(jìn)而見之，與其論兵事，霍督了然于胸，京師諸將莫不敬服。且知政能治民，非韓、白所能比，兼有吳、商之能?！?/br>
    龐柔將自己入京師所見說出，贊道：“葛相是有管、蕭之風(fēng)，賞不遺遠(yuǎn)，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授，刑不可以貴勢免。正而有謀，達(dá)治知變，治吏而民安，國富而刑清，蓋管、樂有所不及?！?/br>
    “留侯籌策帷帳，制勝于無形，志高而寧靜，才德兼?zhèn)湔?。法君貪名而念功，德似陳平而不及留侯。其有奇策謀略，卻難以決勝千里之外，似可為陳平，而難為留侯?！?/br>
    今南漢國中，有人稱劉備有高祖遺風(fēng)，亦有人以西漢初年的英杰代入大卿，以為笑談比喻。霍、葛比為韓、蕭，士人們多有認(rèn)同。但將法正比喻為張良，則多遭人非議，而是以陳平比之。

    馬超起身踱步，感嘆說道：“如若卿之所言，劉玄德因得霍、葛而擁吳楚。凡失一人，則有斷劉玄德臂膀。欲得天下，需有人杰。曹cao得二荀、郭賈以興平中國，劉玄德得霍、葛而坐斷南方。我之俊杰，卻不知何在？”

    龐柔猶豫少許，說道：“以今形勢觀之，使君欲趁亂而取利，或是艱難。劉公能合人心，暫不如為其效力。如能興漢，不失有封侯裂地之位?！?/br>
    馬超冷笑幾下，說道：“若高祖在世，我當(dāng)為韓彭持鞭于左右。逢世祖皇帝，當(dāng)如竇氏舉河西歸朝。今遇曹孟德、劉玄德二人，當(dāng)是與其競力，裂土封疆豈不快哉？”

    龐柔默默無言，曹、劉對他無大恩，馬超以心腹待他。今馬超欲趁機(jī)裂土而王，他唯有輔佐馬超，僅希望馬超能成功。

    “葛相臨別言，請使君與陸遜約期盡快起兵，以免被曹氏所察。若使君起兵，劉公不日舉兵出襄樊，及下宛城，則舉兵走武關(guān)，入關(guān)中，三軍同匯關(guān)中?！饼嬋嵴f道。

    “不急！”

    馬超踱步而思，說道：“今深冬之季，河水干涸難以漕運(yùn)，且巴蜀糧輜未達(dá)，暫不宜起事。容我與陸遜書信，細(xì)論兵糧戰(zhàn)馬之事。至春夏之交，兵精馬肥，糧輜充沛，河運(yùn)通達(dá)之時(shí)，約期起事?！?/br>
    龐柔憂慮問道：“使君欲取隴右，而劉公命使君出陳倉，今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此事易爾！”

    馬超輕聲而笑，說道：“我當(dāng)上疏洛陽，言陸遜有起兵北伐異動，吸引曹真動向。時(shí)我軍起兵北上，以偏軍佯出陳倉，我則率精銳步騎西進(jìn)，速掠上邽，降服隴右三郡，封鎖隴道。”

    龐柔蹙眉而思，問道：“如將軍所言，那陸遜所部必遭魏軍堵截。及我軍克隴右，當(dāng)如何是好？”

    馬超自信滿滿，負(fù)手漫步，笑道：“彼時(shí)且觀關(guān)中之局勢?！?/br>
    “諾！”

    第500章 不十為丕

    公元221年，章武三年，正月。

    行宮內(nèi)，劉備持筆書寫巾帛。

    自龐柔歸朝，馬超多封書信與陸遜，細(xì)言深冬出擊之弊，以及軍士無備之事，建議延期至春夏。

    冬春出兵不僅是馬超不便，南漢更是不便。冬季水位下降，不便舟舸漕運(yùn)，且一年前才大戰(zhàn)結(jié)束，不宜連續(xù)用兵。

    在雙方都需要時(shí)間調(diào)整下，經(jīng)劉備批復(fù)，陸遜與馬超約定好三月起兵，一同興師北伐。

    正旦一過，劉備則下達(dá)了糧草籌備的詔令，又命軍士加緊cao練，隨時(shí)準(zhǔn)備出征。

    “元遜，將此封書信送往合肥！”

    劉備將書信晾干，交予諸葛恪，說道：“告訴霍督，言大軍或于三月起程，讓其自決用兵。中原兵眾，讓其小心用兵，若難以北伐，則可據(jù)守江淮?！?/br>
    南漢這次北伐，劉備決定傾出大軍，自領(lǐng)吳楚十萬兵馬?；艟饰迦f兵，用于江淮守備及作戰(zhàn)。陸遜、賀齊率巴蜀兵馬四萬，分主偏兩軍出漢中。

    因劉備目標(biāo)關(guān)中，關(guān)東地區(qū)可能就存在霍峻這支大部隊(duì)，故而對劉備來說，江淮不能有失。如果霍峻兵敗，魏兵長驅(qū)直入，江淮兵少，則不足以固守。他可能要率兵回撤，彼時(shí)北伐江淮功虧一簣。

    “諾！”

    諸葛恪身材肥胖，挺著圓滾滾的肚子上前。

    見到諸葛恪這般身形，劉備微微蹙眉，說道：“元遜身體日肥，當(dāng)不可自欲縱之?！?/br>
    諸葛恪神情不變，笑道：“臣聞富潤屋，德潤身。臣非敢自娛，唯修己而已?！?/br>
    “元遜當(dāng)是巧答！”劉備無奈而笑，說道。

    諸葛恪年少聰慧，應(yīng)變無雙，京師多有士人稱贊。今劉備批評諸葛恪越來越胖，諸葛恪則是以修德會豐潤身體為答。

    諸葛恪奉起書信，長躬而退，神情間多有得意。

    劉備望著諸葛恪的背影，微有蹙眉。在他眼里諸葛恪聰明是聰明，但就是太愛耍小機(jī)靈。小智不及大智，機(jī)敏而非才德！

    “今可尋機(jī)外放元遜，加以磨礪心性！”劉備暗忖道。

    少頃，王粲腳步匆匆而來，說道：“陛下，黃老將軍于馬上cao練之際，不幸跌落馬下?！?/br>
    “什么？”

    劉備猛地從榻上起身，神情焦慮，問道：“今漢升情形如何？可有遣醫(yī)師探望？”

    王粲搖了搖頭，說道：“黃老將軍陷入昏迷當(dāng)中，杜醫(yī)師已前往整治。至于是否有性命之危，則非臣所能知。”

    “這？”

    劉備長嘆了口氣，說道：“漢升年七旬有余，去歲得患寒疾，氣力漸衰。朕本欲令其留京修養(yǎng)，今怎能讓其cao練乎？”

    去年秋季，黃忠因受寒發(fā)高燒，雖經(jīng)杜度救治，身體康復(fù)。但老年人的身體說垮就垮，至此之后黃忠身體氣虛體弱，無往昔征戰(zhàn)之風(fēng)采。

    這次北伐用兵，劉備考慮到黃忠身體，準(zhǔn)備讓黃忠留宅養(yǎng)老，命養(yǎng)子黃旭好生照料黃忠。黃忠豈能相從，非要上馬cao練，準(zhǔn)備以騎射展現(xiàn)他的能力。不料身體機(jī)能下滑的黃忠，在cao練時(shí)直接摔下馬來。

    劉備踱步幾許，嘆息說道：“昔隨朕征戰(zhàn)天下諸將多已白發(fā)，云長、興霸、君義病逝，漢升老邁無用，今唯翼德、子龍、叔至、仲業(yè)等，將才逐漸凋零。是役北伐或當(dāng)另啟他將，以為日后繼任之用?！?/br>
    曹cao、關(guān)羽的病逝，可以看作漢末時(shí)代的結(jié)束。今尚能征戰(zhàn)者，無不是黃發(fā)老人。即便是劉備也已六十有一歲，胡須白多黑少，面容布滿皺紋，屬于是老者。

    說著話，劉備指了指殿外，說道：“仲宣，今讓太子代朕前去看望黃老將軍，叮囑老將軍好生養(yǎng)傷?！?/br>
    “諾！”

    踱著步，劉備走到殿門，望著碧藍(lán)色的天空，神情略有低沉。

    半響之后，劉備問道：“洛陽可有動作？”

    “稟陛下，據(jù)斥候來信，曹彰大破遼東，公孫恭歸降，曹彰得勝歸朝。曹丕下令設(shè)平州，治轄四郡。且荊州刺史司馬懿調(diào)任回京，繼任者夏侯尚，下令高筑宛城，廣蓄兵糧器械，以為遠(yuǎn)備?！?/br>
    “咦！”

    劉備惆悵了下，感慨說道：“昔我至許昌，夏侯尚是為小兒，今小兒竟已成長。”

    說著，劉備捋須而嘆，說道：“輕稅除禁，辟地開州，下?lián)崾孔?，上悅諸卿。觀其所為，曹丕似有賢君之風(fēng)。今其以盛年即位，以朕歲數(shù)怕不能及之?！?/br>
    左右親信聞言，默然不能答。

    寂靜間，有侍從出言，寬慰說道：“不及十年，曹丕當(dāng)沒其命，陛下勿憂，彼時(shí)中原或可圖。”

    劉備尋聲望去，卻見是尚書闞澤開口言語。

    劉備心生好奇，問道：“闞卿何以知之？”

    闞澤捋須笑道：“以字言之，不十為丕，此為字?jǐn)?shù)之理。據(jù)此而觀之，曹丕壽不足十年?！?/br>
    漢代丕與后世不同，中間為丨，形似上不下十。不十為丕，即為丕的組合，拆分之后，再結(jié)合曹丕的姓名，其意則是曹丕活不到十年。

    “哈哈！”

    聽著這番言語，劉備被闞澤這番話逗笑，說道：“真如闞卿言語，曹丕不及十載喪亡，此當(dāng)為卿之功也！”

    “請陛下記于巾帛之上，以免十年后陛下有所遺忘！”闞澤拱手笑道。

    “十年后？”

    劉備搖頭失笑，目光看向王粲，問道：“朕聞卿欲修史書，不知可有此事？”

    “不敢欺瞞，臣是有此意！”

    王粲神情自若，如實(shí)答道：“自中漢之末以來，公孫伯圭、袁本初、袁公路、孫文臺等，皆為一時(shí)之豪杰。然天下分裂甚久，典籍焚毀，國無著史，臣思念英豪俊杰，無人載其史，恐后人難知，是為惜哉！”

    “深思之下，臣欲仿司馬公私修史學(xué)，載中漢末世之英雄豪杰生平，加以淺薄點(diǎn)評，以傳于后人。尚未稟報(bào)陛下，臣當(dāng)是惶恐?！?/br>
    劉備負(fù)手背腰，感慨說道：“仲宣以文載事，記載中漢群雄，是為有英雄之氣。今朕準(zhǔn)卿著史，非我季漢之國史，可為私家史書，盡載諸豪平生，不宜偏私。”

    說著，劉備指向闞澤，笑道：“仲宣，朕自是為英豪，今卿修朕之平生時(shí)，務(wù)必將闞卿言語記入?！?/br>
    “陛下所命，臣不敢不為！”王粲笑著領(lǐng)命。

    “卿修之史，可有名乎？”劉備問道。

    王粲遲疑少許，說道：“尚未有名！”

    劉備捋須而思，笑道：“卿欲載英雄平生，何不如名為《英雄》！”

    “《英雄》？”

    王粲品味幾下，拱手而謝，笑道：“臣拜謝陛下賜名！”

    《英雄志·漢中祖紀(jì)》：初，曹丕即位，中祖嘗從容問群臣曰：“曹丕以盛年即位，恐朕不能及之？”群臣未對，尚書闞澤曰：“不及十年，丕其沒矣，陛下勿憂也。”

    中祖曰：“何以知之？”澤曰：“以字言之，不十為丕，此其數(shù)也。”中祖為之大笑，謂粲曰：“卿當(dāng)記之，以驗(yàn)澤語。”時(shí)粲初著私史，中祖準(zhǔn)之。如澤言，丕果七年而薨。

    第501章 施刑以威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