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甬道盡頭是方琴殿的議事殿，祝岐一路走一路想，那人此刻一定閉眼小憩于臥榻上。

    如此想著，祝岐來到甬道的盡頭，輕推開殿門，果不其然，柳鈺半臥著，闔眼休息。

    祝岐悄步上前，從柳鈺身側(cè)拿走翻開的因果簿，繾綣地望了柳鈺好一陣，終于收回目光轉(zhuǎn)身要走。

    “站住?！便紤械穆曇粽粡纳砗箜懫?。

    祝岐腳步一頓，轉(zhuǎn)過身去，目光微微躲閃。

    柳鈺微瞇雙眸，伸手道：“給我?！?/br>
    祝岐似是下定了決心，沉默片刻，倏然仰首道：“我是方琴殿掌因果簿的判官，因果簿理應(yīng)由我保管由我鉆研。我來三個月了，因與果到底為何我都不明白，若日后碰見亡魂，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br>
    柳鈺的眼瞳瞬間閃過猩紅的光，手指輕勾，“你來?！?/br>
    祝岐試探地上前，一步一步上了臺階，來到柳鈺的臥榻前。

    柳鈺：“坐下。”

    “坐……坐下？”祝岐看著柳鈺半側(cè)的身子，只有柳鈺腹部前有些許空隙供他坐下。

    柳鈺點(diǎn)頭。

    祝岐轉(zhuǎn)身，大腿使勁控制自己的身體，緩緩坐下，只有半個屁股輕挨床沿。

    他剛坐下，因果簿被柳鈺扔在半空懸浮，并展開了第一頁。

    柳鈺說：“念給我聽?！?/br>
    祝岐費(fèi)力辨認(rèn)上面的古字，半天都認(rèn)不出第一個字是什么。他尷尬地回頭，剛要問柳鈺第一個字念什么，目光倏然撞上柳鈺的眼睛，一瞬間，祝岐好似心臟停跳一拍。

    柳鈺怔怔地望著他，眼眸中有著說不出的情緒。

    這情緒祝岐一看便覺心頭涌起莫名的酸楚，因?yàn)槠渲杏兄薮蟮陌汀寄睢?/br>
    祝岐磕磕絆絆開口：“大人……”

    柳鈺眉頭一挑，方才那眼眸中的情緒消散得無影無蹤，速度快到祝岐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何事？”

    “第一個字，我不認(rèn)識?！?/br>
    柳鈺沒有去看因果簿，而是直視祝岐，道：“鬼?！?/br>
    祝岐：“……鬼?！?/br>
    柳鈺：“沒錯，鬼域的鬼?！?/br>
    祝岐：“因果源自……鬼嗎？”

    話音一落，柳鈺倏然笑道：“聰慧?！?/br>
    這一夸，反倒讓祝岐不好意思起來。

    柳鈺又問：“你可知，因果為何來源于鬼？”

    祝岐略加思索，說道：“我猜測，鬼有執(zhí)念，執(zhí)念化成了因果?！?/br>
    “你可知忘川為何物？”

    “忘川水，可吸納有資格輪回轉(zhuǎn)世之魂的記憶?！?/br>
    “沒錯，忘川水中有一條真龍，三界尊稱其為真龍神君，祂身旁跟隨了一名判官?！?/br>
    柳鈺說罷，不再開口。

    “然后呢？”祝岐急切問道。

    柳鈺輕掃一眼祝岐，“何來然后？”

    “你——”祝岐剛脫口，便驚覺應(yīng)該用敬語，便立刻轉(zhuǎn)道：“大人，你還未說忘川與因果有何關(guān)聯(lián)？”

    “你怎知有關(guān)聯(lián)？”

    “若無關(guān)聯(lián)，大人為何與我提起忘川？”

    此話落，柳鈺沒有氣急敗壞，更沒有如祝岐所愿將忘川的一切全盤托出。

    柳鈺倏然看向方琴殿甬道的盡頭，似是陷入了某種回憶，緩緩道：“忘川，你永遠(yuǎn)不許去?！?/br>
    說罷，柳鈺不由分說推了祝岐一把。祝岐一個踉蹌，險些從高階之上跌落。

    他不解又帶了些怒氣回看柳鈺，誰知柳鈺翻了個身，不再看他。

    祝岐見狀，氣消得也極快，沖著柳鈺的背影微微嘆氣，從空中抓住因果簿塞進(jìn)懷中，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路小跑，祝岐進(jìn)屋便立刻關(guān)上房門。

    他走到桌前，翻開因果簿的第一頁，看向那個新認(rèn)識的“鬼”字。他按照“鬼”字的造形規(guī)律，拆解了后面的字，慢慢讀了起來。

    祝岐沉浸其中，不知時辰幾何，方琴殿外倏然亮起了燈。祝岐猛然從因果簿中抬起頭，驚覺竟到了人間的七月十五。

    他來到方琴殿三個月，雖未正式掌管因果簿，卻也學(xué)了不少地界的規(guī)矩。

    比如人間的七月十五，柳鈺就要去黃泉路為從人間而來的亡魂掌燈。他這個掌因果簿的判官自然也是要跟隨其右的。

    祝岐連忙收起因果簿，換上紫色官袍，推開門便要追上柳鈺，卻在踏出房門的第一步時，頓住了。

    他想到了柳鈺對他說的——忘川，你永遠(yuǎn)不許去。

    既要送亡魂前往忘川，補(bǔ)全因果簿，自然是要隨亡魂前去忘川，在亡魂喝下孟婆湯記憶傾瀉進(jìn)忘川水之前，明確他的前世今生因果。

    可柳鈺說不許他去。

    祝岐在柳鈺的命令和判官的職責(zé)之間搖擺不定，就在此時，殿外的燈倏地暗了下去。祝岐明白，柳鈺出發(fā)了。

    幾乎是本能，祝岐奔出了方琴殿，在柳鈺離開前，追了上去。

    柳鈺的術(shù)法帶到了祝岐，兩人閃現(xiàn)在黃泉路口。

    祝岐落地腳步不穩(wěn)，一下子抓住柳鈺的手臂，穩(wěn)固自己的身形。

    柳鈺手上提著的燈被祝岐帶的一晃。

    這一晃，祝岐眼前猛地被閃了一下，心也跟著重重跳動，眼睛竟是不能離開燈盞分毫。

    直到祝岐感覺眉心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才恍然回神，怔怔地看向柳鈺，發(fā)覺柳鈺眉眼間滿是怒意。

    祝岐連忙松手，恭敬道：“沖撞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