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一地的稻谷。

    筆落，一陣氣涌出白紙，圍繞大門而去。

    斐守歲胸有成竹般等待結(jié)果，他對小孩說：“數(shù)到十，我們就回家?！?/br>
    陸觀道用手蒙著眼，一下一下地數(shù)著數(shù)字。

    “一，二，三，四，五?！?/br>
    數(shù)到五的時候，氣散了。

    大門還在，沒有農(nóng)家。

    斐守歲執(zhí)畫筆，低頭看白紙。白紙上的畫變成了原先的模樣，仿佛在笑話他無功而返。

    老妖怪有些無語，原來不光幻境里的東西不能改，連出口他都沒有資格動。

    終是數(shù)到了十。

    斐守歲沒法子再騙陸觀道跟著他走，唯獨的辦法是奪去陸觀道走路的機(jī)會。

    猶豫些許。

    斐守歲終是下定決心，他移開身子，一下子將陸觀道抱在懷中，還順帶用手蓋住了陸觀道的眼睛。

    陸觀道被突然而來的騰空嚇到，但他仍閉著眼，顫音問：“怎么了？要干什么？”

    斐守歲心平氣和：“你累了，我抱你回家?！?/br>
    “我不累……”

    陸觀道為自己辯解，話入斐守歲耳朵里，像是無意識的撒嬌。老妖怪觸到手心里不安分的眼睫，繞得他發(fā)癢，可他不能叫陸觀道不害怕，只能安慰，用著慈祥溫柔的語氣。

    “快點走，我們回家吃臘rou，吃年糕，好嗎?！?/br>
    陸觀道微微點頭，又反駁一句。

    “可、可是我自己能走！”

    斐守歲邊哄著，邊朝大門走去，他開始唬人。

    “你聽到?jīng)]?！?/br>
    “嗯？”陸觀道側(cè)耳，“噼里啪啦，是稻谷著了？”

    “不是，是陸姨在叫你回家，喊你的名字?！?/br>
    小孩子聽到“陸姨”二字，想坐起又被按下。斐守歲緊緊抱著他，不讓他看到什么，要是讓陸觀道看到自己正身處濃霧中央，不曉得會著急成什么樣子。

    斐守歲順便還堵了陸觀道的話。

    “陸姨說，你再不回去，就沒得年糕吃了?！?/br>
    陸觀道忽然急了，他著急忙慌地用小手拍了拍斐守歲的胸口，又像有些不好意思地貼著身子，悄悄說：“走快些，等等、等等我的年糕分你一半！”

    斐守歲笑著應(yīng)答。

    一只腳已經(jīng)跨入大門，隨即大門外的霧氣被打散。

    門發(fā)出沉重老舊的聲音，轟然關(guān)上，只剩下虛無。

    陸觀道聽到動靜，不解地問：“家里什么時候換了門閂？”

    “換了吧?！?/br>
    斐守歲松開手。陸觀道立馬看到了滿目的虛空。一片黑暗，暗到?jīng)]有盡頭，又處處是遠(yuǎn)方。

    小孩子愣住了，癡癡地晃著腦袋。

    “錯了呀，錯了呀，這不是我家?！?/br>
    斐守歲拿出畫筆，一只手抱著瘦小的人兒，另一只手在陸觀道的額頭上點了下。

    墨水幻成一顆淡淡的黑痣，與斐守歲眉心那顆一樣。

    陸觀道茫然道：“你不認(rèn)識路嗎?！?/br>
    斐守歲也心無波瀾地回。

    “認(rèn)識的，馬上就回家?！?/br>
    小孩子還想反駁，卻突然來了困意，他靠在斐守歲的肩旁，腦袋一擺一擺的。

    他說：“你在唬我……”

    斐守歲輕拍小孩的背，像是在哄睡，連聲音都聽著催眠。

    “沒有唬你，睡一覺就好了，睡一覺就不疼了。”

    “唔……”

    陸觀道終在斐守歲肩頭熟睡。

    斐守歲一下一下拍著小孩的背，觸到傷疤時，還是忍不住多想，這么小的人兒哪來的過往。

    倒是不排除因受傷變小的可能。

    斐守歲嘆氣，抬步走出幻境。

    ……

    外頭的天，有些暗沉。斐守歲緩緩睜眼，一對灰白的瞳像退潮般變回深黑。

    窗戶呼出一陣晚風(fēng)，打在臉上。

    今日烏云壓城，不見夕陽。只聽到窗外巷子里傳來叫賣聲，是晚間農(nóng)家的辛勞。

    已盡傍晚。

    斐守歲凝眉調(diào)理片刻，方才有力氣去看陸觀道?？蓢@的這個幻境擬夢，運(yùn)作一次就會消耗大量的體力，這回間隔才不過幾日，已經(jīng)到他的極限了。

    老妖怪遮擋不住臉上的疲倦，要不是還有個池釵花的冤魂沒有散，他真想隨地就睡下，睡一個昏天地暗。

    冷風(fēng)颼颼地從窗子口溜進(jìn)來。

    斐守歲喝一盞涼茶潤喉，才轉(zhuǎn)身去關(guān)照床榻上的小孩。陸觀道臉色好了很多，也不再發(fā)熱，就是一直冒虛汗，說些囈語。

    秉持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斐守歲上前把脈，果然如他所料，怨氣已散。

    看著小孩虛弱的模樣，真難聯(lián)想“妖怪”兩字。

    小孩還在幻境里說他的眼睛好看，灰白的東西，有什么漂亮可言。

    斐守歲撐著腦袋，他的黑發(fā)及腰，像是剛睡醒一樣炸開來，亂糟糟的，一束花開。

    他說：“非人，非鬼，難不成是天上的仙子？”

    說出這話，他自己都笑了，哪有神仙混得這般慘。

    可若不是什么大羅神仙，為何陸觀道身上的怨氣會自行消散，讓斐守歲來了個無功而返。

    斐守歲心想，要真是個神仙，等這仙人回到仙界，說不定還能給他點好處，也不算吃虧。

    “罷了?！膘呈貧q實在撐不住，側(cè)躺在床榻一邊，“未來之事，何須現(xiàn)在勞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