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昏暗，白珠子微弱的光，十分吝嗇。

    反手解了咒語，將酒壺與酒杯安放于一旁。

    兩人沉默許久。

    斐守歲：“讓我看看傷?！?/br>
    但面前的人兒醉醺醺地不成樣子，臉比傷口要紅，還在說胡話。

    “你欺負(fù)我……”

    “……嗯，也算是。”

    “承認(rèn)什么？”看不清人兒的表情，大概是咬著唇，強(qiáng)忍委屈，“明知道，還趕著我……”

    “嗯?！?/br>
    為你好的三個(gè)字，始終都說不出口。

    在弱光中，窺視那個(gè)半醉不醉的陸觀道。

    話比腦子先行一步，老妖怪脫口而出：“有好些嗎？”

    “有好些……”

    話語一落，那個(gè)秉著不吭聲的陸觀道再也忍不住，明目張膽地?fù)涞秸f話者身上。

    雙臂一攬。

    斐守歲沒有躲開，避之不及，手懸在空中。

    第95章 慎言

    “酒不好喝，比、比臭道士烤的魚難吃，好難吃——”

    還以為是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話，卻只是謝義山烤的魚難吃。

    斐守歲慢慢松了手，手掌貼在陸觀道脊背，安撫似的摸了把。

    “好了，好了，傷口要緊?！?/br>
    “我不！”

    陸觀道死死抱著，還蹭了蹭，“一會(huì)兒又死不了！”

    說完此話，簾子上的人影走遠(yuǎn)。

    “小娃娃比我精神，想是沒事了，”顧扁舟利索地坐于馬車前，收了暖酒爐子，“斐兄坐好，天黑前要趕到梅花鎮(zhèn)?！?/br>
    繩子一扯，馬兒疾走起來。

    車廂里的人兒抱著不撒手，斐守歲又沒地方可扶，搖搖晃晃間。

    “你松手！”

    “唔?！?/br>
    馬車晃得很。

    斐守歲推開人兒，靠到一邊：“坐好?！?/br>
    “好……”

    瞥一眼正襟危坐的，斐守歲將視線移到腰處，那根橫出來的骨頭還在，只是不流血了，傷口漸漸合攏。

    又想起像只小狗一樣爬到他面前的陸觀道，斐守歲問。

    “是因?yàn)樘鄄排莱鰜淼?？?/br>
    陸觀道點(diǎn)了點(diǎn)頭。

    桃紅如云的臉頰，醉醺醺的視線，所幸陸觀道長得正兒八經(jīng)，丹鳳眼配濃眉，不然就與那些吃醉酒偷看姑娘的痞子無異。

    “是你叫我，我著急?！?/br>
    著什么急。

    斐守歲滅了白珠子，馬車內(nèi)瞬間昏暗。

    “人呢，我看不到了！”陸觀道的聲音蕩在黑暗里。

    “我在?！膘呈貧q回他。

    “在哪兒？”

    “你手旁邊?！?/br>
    手掌揮了揮，立馬被人抓住。

    斐守歲猶豫一瞬，最后妥協(xié)，他不想看到陸觀道的眼睛，于是奪去光亮。因他只有在黑色的簾幕下才能松一口氣，丟下臉上面具，算成真人。

    可人兒咋咋呼呼，他不得已只好把縮在衣袖里手伸出。

    小孩的手長得比他大了。

    還好不是一只滿布皺紋的手掌，還好看到的人仍有生機(jī)。

    斐守歲被酒香與血影響，心中壓積著說不出口的悲愁，又兼敏.感了五識(shí)，周遭一舉一動(dòng)都在敲擊著他的心。

    有沉重的呼吸，是陸觀道。

    他在擦淚珠。

    馬匹在疾行，竹葉落下三兩，鳥兒飛馳而過。

    外頭的顧扁舟好似又開了一壺酒，酒香濃烈，宛如醉酒之人是他。

    老妖怪微微仰首，不知不覺間酸去鼻尖。

    不過身旁那個(gè)哭得比他慘烈。

    陸觀道抓不住斐守歲的人，就只好哭哭啼啼：“都說了，喝了酒就會(huì)被嫌棄，你明明說的，說好了，不嫌棄我……”

    “為何我會(huì)嫌棄？”斐守歲靠著軟墊，有些疲累。

    “你說你疼……”

    前言不搭后語。

    斐守歲小了聲音：“疼什么？”

    “不記得了，黑乎乎的一片，吹了蠟燭，還關(guān)嚴(yán)實(shí)了門……”陸觀道往斐守歲那邊靠近，“是你叫我這般做的，后來又說什么……什么得寸進(jìn)尺?！?/br>
    人兒的聲音愈發(fā)清晰。

    “不過，沒有叫我滾，可我不敢喝酒了，不敢……”

    “嗯，我知曉了?！彪S便應(yīng)了聲。

    語氣淡如一盞清茶，斐守歲默默地往遠(yuǎn)離陸觀道的一側(cè)靠坐，他理不清陸觀道口中斷斷續(xù)續(xù)的話。

    “所以你還嫌我嗎？”搖尾乞憐。

    老妖怪虛瞇眼，車內(nèi)酒香實(shí)在是熏得人頭昏，他視線眩暈，白乎乎冒出些屏障。

    “早說了，不嫌。”

    “好！”

    思緒沉在水里，就像幻境中一般，差點(diǎn)就聽不到陸觀道的回答。

    老妖怪皺眉，扶住昏昏沉沉的自己，他忍不住想起死人窟的幻境，那幻境大水，又突然出現(xiàn)的荒野。

    幻境……

    荒野之中，有棵古老的樹，樹下是兩人，一大一小。

    高個(gè)子的人煙灰般在記憶中消散，散成捉摸不到的冷香……

    冷香……成人……

    思落“人”字，幻境中的大水開始波濤，斐守歲倏地清醒過來，他立馬甩開身側(cè)陸觀道的手，那個(gè)愛哭鬧的人兒好似是說了什么，他沒有在意。

    能聽到的不過心跳，跳得極快，至于臉面定是驚駭?shù)摹?/br>
    無人在意的昏黑之中，一瞬息，斐守歲整個(gè)身子如泡了冷水一樣發(fā)抖，心跳聲充斥著他敏.感的耳識(shí)。